第七十八章，涟漪与争鸣（上）

几缕熹微的晨光刺破云层，落在叶紫曦新搬入的清幽小院。

经过楚江妙手回春的救治，她虽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眉宇间那份死灰之气却己消散，几缕花白的发丝隐在乌黑之中，显露出勃勃生机。

池上康成如约将那两尊散发着古朴青铜光泽、铭刻着玄奥纹路的浮游炮交予刘亚铁，冷硬的金属构件在刘亚铁手中显得异常沉重，却又是通往北方机械降神巢穴的重要倚仗。

那是叶紫曦恢复行走的第三日清晨，池上康成把他那对耗费心血拼装的青铜浮游炮交到了刘亚铁手中。

幽冷的机械炮身在阳光下流转着金属特有的冷光与符文的微芒，精密得如同池上本人的严谨风格。

刘亚铁抚摸着冰凉的炮管，沉甸甸的质感让他胸口也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池上那句简短的告别：

“能源炉心我拼进去俩，够你玩到过载了……”

“北方见……”

他和刘亚铁之间不需要多余的客套，一个眼神，就是生死相托的默契。

毕竟，五十年前车底那个穿病号服的小子，可是救过他的命。

又一天清晨。

就在刘亚铁与叶桃还在研究这两件新武器时，一个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院落门口。

来人正是血藤渡那场噩梦的亲历者，与叶紫曦一同被救出、如今作为外门弟子被书院收留的……

孟秋蝉。

她一袭素净的青衫，衬得小脸愈发楚楚可怜。

见到刘亚铁，眼中迅速蓄满水光，如受惊小鹿般微微低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哽咽：

“刘师兄……我……我实在不知该找谁……”

刘亚铁一愣，他对这位孟师妹的印象还停留在血藤渡的混乱中。

见她如此哀伤，虽觉有些突然，还是礼节性地点点头：“孟……师妹？有事但说无妨。”

孟秋蝉走上前几步，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孺慕：

“师兄……那日血藤渡的凶险小妹还历历在目，多亏了师兄拼死相救，我和紫曦姐姐才能活着回来……”

她说着，看向刘亚铁小院里翘着二郎腿看书的叶紫曦。

袖中柔荑般的手指状似无意间拂过刘亚铁的手臂，指尖的凉意和温软触感让专注机器的刘亚铁像触电般微微一缩。

“我……我真想不到，哥哥他……”

孟秋蝉的声音陡然充满痛苦与不可置信，身体更是不经意地向刘亚铁靠得更近，仿佛要寻求支撑，

“胡林翼……他竟会变成那样的怪物……背叛书院，伤害同门……这让我……如何面对大家？如何自处？”

梨花带雨般的姿态下，言语却是悄然更换了对胡林翼，对自己曾经敬爱的兄长的称呼。

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飘入刘亚铁鼻端，配合着她哀婉的倾诉与近在咫尺的柔弱身躯，让本就不善应对女子、心思又大多沉在机械世界里的刘亚铁顿时僵在原地……

手脚都似乎无处安放，耳根悄然发烫。

他笨拙地想要安慰：

“孟师妹……此事与你无关，别太自责……”

“可我心里……好难受……”

孟秋蝉水汽氤氲的眸子凝望着他，带着一种孤苦无依的信赖，

“只有想到那日师兄挡在我们身前的身影……我才稍稍觉得安稳些……师兄你……”

她欲言又止，身体几乎要贴上刘亚铁的臂膀。

那一日的情形也悄然在她的诉说下，变成了刘亚铁凭借个人之勇，保护了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站在旁边的叶桃，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看着孟秋蝉几乎偎进刘亚铁怀里的姿态，心里像堵了一团浸了醋的海绵，又酸又闷。

她想开口，想拉开那距离，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这孟秋蝉句句不离血藤渡，

不离胡林翼造成的伤痛，

句句都在展示柔弱和对师兄的依赖，她若此时发作，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了。

她只能微微咬着下唇，将那份微不可查的不甘和醋意压下去，默默侧过身去。

“刘师兄……”

孟秋蝉微微一福，声音婉转动听，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软，“小妹刚刚经过书院考核，拜入外门。血藤渡中……多谢刘师兄和叶桃姐姐救命之恩。”她说着，目光盈盈望向叶桃离开的背影，也轻轻颔首致意。

可这时刘亚铁转身方才发现正欲离开的叶桃。

“孟师妹不必多礼，”刘亚铁的声音依旧有些低沉沙哑，扶着孟秋蝉的手臂也不知不觉松了松。

“救人是本分，能平安就好。”

孟秋蝉的眼眶似乎红了些，她用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低声道：

“说起平安……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他……他如今成了书院叛徒，害了那么多人，更伤了紫曦姐姐……我……我真是……”

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自责，“爹娘去得早，就剩我和他相依为命，如今……如今他却走上歧路，还累及恩人……”

“我……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各位同门……”

她微微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刘亚铁，仿佛他就是她能依靠的唯一主心骨。

“日后在书院，还要请刘师兄多加照拂……秋蝉必当尽心报答师兄恩情。”

这番情真意切、哀怨自责，甚至隐隐将过错归咎于自身“无依无靠”的话语，让叶桃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隐隐觉得这位孟师妹的话语太过柔媚刻意，尤其是看向刘师兄时那种依赖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地走回刘亚铁身边，拽紧了他的衣角。

刘亚铁倒还算清醒，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孟师妹言重了，同门之间互相扶持是应有之义。你既入了书院，安心修行便是。”

孟秋蝉抬起泪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师兄……书院收留了我……可我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有时候真的好害怕……紫曦姐有她哥哥护着，我……我只有自己了……刘师兄，我能……我能把你和叶桃师姐当成依靠吗？”

他忽然只觉得孟秋蝉实在可怜，又对自己刚才的“意外生分”有些愧疚，一时间心软又混乱，眼看就要点头答应这模糊却极具依赖性的请求。

“咳咳！”

叶桃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状似随意地隔在刘亚铁和孟秋蝉之间，

“秋蝉师妹，书院师兄弟妹们都会互相照应的。刚入门适应一下就好，别太担心。你身体也才好，别站太久，快回去休息吧？”

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界感。

正说话间，一名内门执事匆匆而来，神色恭敬地对刘亚铁道：

“刘师侄，院长命你即刻前往正殿观礼台。”

院长召见？

观礼台？

刘亚铁和叶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一丝凝重。

孟秋蝉也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羡慕，识趣地告退，临走前还不忘柔声道：

“院长召见必是大事，师兄快去，万勿耽搁。小妹改日再来向师兄请教。”

首到走出很远，穿过几道垂花门廊，确认身后再没那道柔媚得化水的身影，叶桃才用力把手从刘亚铁汗湿的掌心抽了出来。

“刚才……”

刘亚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脏还在胸腔里乱撞，懊恼和尴尬让他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那个……她扑过来……我没碰……”

叶桃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一肘子撞在刘亚铁肋下！

“嘶！”

刘亚铁疼得龇牙咧嘴，却见叶桃甩开他，大步流星走到前面去，只留下一个倔强挺首的背影。

“喂！”

刘亚铁揉着生疼的肋骨追上去，

“你…你生气了？”

叶桃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生什么气？咱俩谁跟谁啊，兄弟之间，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那步伐踩在青石上，力道却恨不得把石板都踏穿。

刘亚铁看着她单薄却透着一股狠劲的背影，看着她耳根后未褪尽的那抹红，心里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想说点什么，可笨嘴拙舌，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剩满腹的窘迫和一丝丝莫名的甜意。

挨了打，反倒松了口气，看着叶桃气鼓鼓往前走的样子，心里莫名踏实了些，赶紧跟上。

路上，他低声补充了一句：

“对不起，让你…让你那啥了……”

叶桃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

“啰嗦！都说兄弟了，计较这些干嘛？管好你的禽兽爪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