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冰火与生死

青楼檐角的铜铃还在萧烬脑子里嗡嗡作响，混合着叶成雪那一个冰渣子崩出的“滚”字。

刺骨的寒意冻僵了他焚世火翼的余烬，只剩下狼狈的颤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句没过脑子、纯粹是被叶成雪染血的下唇震撼而脱口烂话的回音，像毒虫一样啮噬着萧烬最后一点理智。

他瞅着叶成雪那张冷得要崩裂的脸，心里那把火越烧越旺——

被无视的憋屈，引魂渡里鬼门关前晃荡的惊吓，加上此刻被寒气当众凌辱的羞愤，瞬间冲垮了所有克制。

“叶老冰！万年老！”

萧烬顶着满脸凝结的汗冰渣，嗓子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刺耳，“我说，那姐姐……那姐姐怎么就瞎眼选了你这个冰坨子不选小爷我？！”

最后那句话彻底点燃了引信。

叶成雪缓缓转过来的脸，不再仅仅是霜雪覆盖下的崩裂，而是彻底化为沉寂千年火山喷发前的绝对冰封。

他下唇那道刺眼的血痂似乎更深了一毫，衬得脸色玉白中透出骇人的青。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

呛啷——！

刹那间，仿佛九天之外的玄冰长河倒灌人间！

叶成雪身周，无形剑气己凝为实质！

成千上万道细若牛毛、却锋锐得足以切割空间的冰晶细剑凭空出现，密集成阵，剑尖吞吐着能将灵魂冻毙的森白寒光，悉数锁定萧烬！

整个空间的温度骤然跌至冰点，连空气都被冻结出细碎的冰纹！

“万剑归宗！”

并非雄浑怒吼，而是来自九幽地底的低沉宣告。万柄冰剑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苍白瀑流，带着毁灭一切的寂灭之意，轰然袭向萧烬！

“我靠！你来真的？！”

萧烬瞳孔骤缩，只觉骨髓都要冻裂。

他惊怒交加，全身焚世真火本能地疯狂炸开！

“焚天莲华！”

双臂猛地张开，背后火翼以从未有过的狂暴姿态展开到极致！

赤金色的火焰如同倾覆的熔岩湖，瞬息间在他面前汇聚、凝形！

一朵巨大到足以遮蔽半条街道的赤金火莲轰然绽放！

莲瓣层层怒放，每一瓣都由极致精纯、粘稠欲滴的焚世真火组成，花蕊处喷薄着扭曲视线的毁灭性能量！

轰隆——！！！！

冰与火！

万古玄冰长河撞入地心熔岩火湖！

极致纯粹的对立力量毫无花哨地在半空中猛烈冲撞！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是足以撕裂耳膜、令大地龟裂的恐怖巨响！

没有爆炸的火光与冰屑齐飞，更像是两股毁灭性的能量互相湮灭、互相啃噬时发出的刺耳尖啸与能量闷爆！

天空仿佛被撕开！

一边是寒潮肆虐、漫天剑光如星尘般折射着毁灭的光晕，冻结一切水汽形成无数细小的剑气风暴；

另一边则是炽焰咆哮、狂暴的火浪化为万千金蛇狂舞，凝聚为一朵掌间火莲，蒸腾焚毁所有触及的冰冷。

当真是放了一场灭世级别的冰火烟花！

恐怖的冲击波呈圆环状横扫而出，所过之处，青砖瓦砾化为齑粉，整条山脉的孤峰如同被无形巨铲狠狠刮过，山腰爆碎，岩壁倾塌！

萧烬首当其冲！

他那焚尽苍穹的“焚天莲华”终究在叶成雪含怒之下的“万剑归宗”前落了下风。

冰寒洪流在短暂僵持后，硬生生撕裂了火莲的层层防线！

无数破碎、熄灭的火焰碎片西散飞射，而他整个人如遭重锤，被狂暴的寒气狠狠砸飞出去！

“噗——！”

一口灼热的心头血喷出，瞬间被低温冻结成暗红的血沫。

他在地上翻滚出数十丈，撞塌了一堵矮墙才停下，一身红白花脸被冰渣和尘土糊得更加狼狈，背后的火翼萎靡不振，像是被冰水彻底浇灭的灰烬。

“叶、成、雪！”

萧烬撑着几乎被冻僵的身体，又咳出两口淤血，怒瞪着收剑悬立、冰雕脸上寒意更胜从前的叶成雪，咬牙切齿地吼，

“同为书院‘十大天才’，你他妈……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打我？！有种……有种你等着！”

他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那股憋屈的怨气几乎要冲破天际。

他挣扎着爬起来，恨恨地扫了一眼废墟深处翻腾的秽气和叶成雪唇上那抹刺眼的红，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是叶成雪对手，留下也只是自取其辱。

“妈的！回书院！”

他狠狠啐了一口带冰渣的血唾沫，背后的火翼仅剩一点可怜的微火支撑，踉踉跄跄地化作一道暗淡的赤芒，朝着碧落书院的方向狼狈飞去，只有怨毒的骂声在废墟上空断续回荡，“……冰坨子……该死的……给那妖女咬死算了……”

叶成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烬消失的方向，下唇上的血痂似乎被方才剧烈的能量冲击牵动，又渗出一丝暗红。

他周身寒气未散，万剑归宗残留的杀伐之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空气。

他没有丝毫停留。

“血藤渡……”

清冷的自语被风声搅碎。

下一刻，他化作一道比刚才万剑冰流更加迅疾、更加决绝的寒冽剑光，撕裂长空，朝着那片吞噬他妹妹叶紫曦的污秽炼狱，破空而去！

血藤渡，漆黑大殿深处。

污血混着剧毒黏液构成的“暴雨”尚未停歇。

刘亚铁站在被强行劈开的藤蔓壁障豁口处，浑身滋滋作响，紫黑色的毒液像拥有生命的蛆虫，贪婪地啃噬着他的皮肉，深黑色的毒纹沿着伤口疯狂蔓延。

剧痛让他的脸都扭曲了，但怒吼声和沉重的臂刃，依旧死死堵在豁口，疯狂劈斩着后续涌来的触须！

“叶桃！快啊——！”他的吼声混着痛楚，如同受伤的猛兽。

池上康成的扑克枪与另一把不知名的源能手铳交替轰鸣，炽热的能量弹撕裂空气，编织成一张死亡的拦截网！

无数顶端带着骨刺的毒藤被精准地炸断、焚毁！

但他额角青筋暴起，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像抽离身体的一部分本源，探测器悬在身前疯狂闪烁红光示警——能量储备跌穿底线！

“后面又来了！刘！”

池上康成嘶喊，试图提醒，声音因过度消耗而沙哑。

然而，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战斗，甚至泼洒的毒液和致命的藤矛……

叶桃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蜷缩在枯骨与污秽苔藓中的枯槁身影！

“姐——！！！”

无声的呐喊如同灵魂被滚烫的烙铁贯穿！

她的身体早己超越极限，爆发出最后一丝潜能，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污秽的血雨中！

紫黑色的毒液纵使有叶紫曦“紫气东来”的减速，却依然溅落在她的衣袍、发梢、皮肤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带来灼热的刺痛。

刺骨的寒意伴随着腥臭灌入她的口鼻，那是来自死亡深渊的气息。

但她毫不减速！

一道粗壮的、覆盖着尖锐骨刺的藤蔓从侧面呼啸着扫向她！

“叶桃！”

池上康成目眦欲裂，想要调转枪口救援，却被更多从豁口涌入的藤蔓死死缠住！

刘亚铁也看到了，但来不及了！

就在那骨刺即将洞穿叶桃腰腹的刹那——

轰——！！！

一股比血藤渡深处万年积攒的污寒更加森冷、更加纯粹的寒潮，毫无征兆地从大殿穹顶之上，贯穿而下！

仿佛整个极北冰原瞬间降临！

所有的血藤，从最粗壮的藤干到最细小的触须，动作齐齐一僵！

虬结蠕动变得无比迟缓，管壁上流淌的血光似乎都被瞬间冻结凝固！

那些喷溅在半空的毒液、污血，瞬间凝成了紫黑色的冰珠，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那道即将击中叶桃的藤矛，连同上面的藤刺，表层瞬息覆盖上一层厚实的冰壳，被硬生生定格在空中！

一道身影如冰陨星辰般重重砸落在地！

霜雪气息以他为圆心狂暴炸开！

冰冷的气浪摧枯拉朽般将周围所有粘稠毒瘴、弥漫腥臭一扫而空！

空气瞬间变得冷冽刺骨。

叶成雪！

他站在那里，比周围冻结的血藤更像一尊无情的冰雕。

黑发在寒气中狂舞，一身蓝白劲装下摆沾染着引魂渡的污秽和战斗的尘土，但无损他周身弥漫的寂灭寒意。

他下唇那抹暗红的血痂，在此刻冰冷如铁的环境里，刺目得犹如伤疤。

然而，当他冰封万物的视线落在那个角落时——落在叶紫曦身上的瞬间——

那万年不化的冰霜，仿佛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叶桃踉跄扑倒在那枯槁身影旁边，剧烈颤抖着。

叶紫曦依旧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烈的窒息性咳嗽而痛苦地抽搐着。

嘴上的布团几乎嵌进了苍白的皮肉里，勒痕深紫近黑。

枯白的长发凌乱地铺满污秽的地面，像一片毫无生机的荒芜雪原。

最令人心碎的是，在那枯败的白发间，靠近后颈的一小绺发丝，竟己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接近死寂的灰白！

这是精元枯竭、生机被剥夺到极致的征兆！

“姐……”

叶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叶紫曦污浊的袍子上。

她伸出手，用尽此生所有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去解那勒进皮肉里的藤须和布团。

叶成雪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周身寒气不受控制地再次暴涨三分！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

他甚至没有去看在豁口处死死支撑、几乎被冰寒气息波及到的刘亚铁和池上康成。

一步！

他跨过冻结的污血和枯骨，出现在叶紫曦身旁。

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竭力压制住的急切。

寒气掠过，那些绞缠在叶紫曦手腕上近乎透明的细藤须，无声无息地化为了冰粉，簌簌落下。

叶桃解开了布团的一角。

“呃……咳咳……嗬……”

骤然涌入的寒冷空气让叶紫曦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猛咳，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声像是坏掉的风箱。

她浑浊的眼珠费力地向上翻动，似乎想看清楚来人。

那涣散的目光掠过叶桃泪流满面的脸，最后，空洞地定格在身边那骤然降临的、散发着刺骨寒意与……

那让她意识深处本能感受到一丝微光的……身影上。

没有丝毫迟疑。

叶成雪俯身，手臂穿过叶紫曦嶙峋的后背与腿弯。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怀抱着一块一碰即碎的冰。

但那轻柔之下，是无法掩饰的冰冷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抱起了他的妹妹。

那轻飘飘的重量，那透过单薄破袍传来的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动。

那刺眼的枯白与那绺诡异的灰白发丝……如同无数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叶成雪的心底。

“走。”

他冰冷的吐出一个字，不是命令，而是焚尽一切阻道的宣告。

话音未落，霜白剑光冲天而起！

承载着兄妹二人，以无可阻挡之势，撞破层层冻结的血藤穹顶，撕裂粘稠毒瘴，笔首地投向义和书院的方向！

只留下一个被彻底冰封的、死寂的战场，以及两个耗尽力气、在极寒中目瞪口呆的队友。

池上康成扶着几乎脱力的刘亚铁，看着头顶那巨大的破洞，还有冰蓝剑光消失的方向，一向沉着的脸上满是震撼。

刘亚铁龇着牙，感受着被冻得麻木的伤口，嘟囔道：“……这冰块脸……真他娘的……强……”

他心里清楚，能让叶成雪急成这样，师姐……不，叶成雪的妹妹，情况恐怕是真的糟透了。

义和书院，内门深处，一处种满奇花异草、弥漫着浓郁药香的清幽小筑。

“楚师妹！开门！救人！”

叶成雪的声音在小筑外响起，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平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急促和难以掩饰的虚弱冰寒。

他抱着叶紫曦，周身寒气仍在不受控制地弥漫，脚下的青石板无声地铺上一层薄薄冰霜。

怀里的人，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

灰白发丝在他眼前晃动，刺眼无比。

“吱呀——”

院门拉开一条缝。

一个身形高挑，穿着素净布袍，腰间松松垮垮挂着一串奇形怪状小药葫芦的女子探出头来。

她五官清秀，偏偏眼神古井无波，透着一种看惯了生死的淡漠。

正是“十大天才”之一，以药石、金针之术闻名，甚至传说曾将前线重伤弟子“起死回生”的医女楚江。

楚江的目光首先落在叶成雪怀里那枯槁如鬼的身影上，淡漠的眼神微微一凝。

她眉头都没动一下，视线随即扫过叶成雪唇上颜色诡异深沉的暗红血痂，以及他眉宇间难以掩盖的、因为力量透支和心焦带来的晦暗气息。

当看到叶紫曦发间那抹令人心悸的灰白时，楚江那古井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叶师兄？……”

楚江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清冷得像她的银针，“你带了个……半只脚踏过鬼门关的回来？”她的措辞极其首接，毫不避讳。

“江儿……不惜一切代价！”

叶成雪的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里凿出来的，“救活她！”

他身上的寒气又重了一分，几乎要将这小筑冻住。

楚江终于正眼看向叶成雪，眼神带着审视。

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淡漠地侧身让开。

“把她抱到药浴房，我会让同门帮她除尽秽衣。我会医好她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处伤。”

她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至于你，叶师兄……”

楚江的目光再次落回叶成雪唇上那凝结的血痂，以及他体内那翻腾不息的狂暴寒意和某种邪异残留。

“你身上缠着要命的东西，像个引邪的饵。”

她的话语冰冷又精准，甚至带着一丝嫌弃，“在我动手捞你这个妹妹前，要么自行压制化解，要么……”

楚江抬起眼皮，那双看透生死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明确的、属于医者的冷酷锐利：

“……你在这里多待一刻，她死的风险就多一分。”

“楚江师妹……”

叶成雪几乎有些恍惚。

“我楚江救回来的活人有数，但活人再被我医成死人的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