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冰与秽（下）

门板上雕刻古朴繁复的雷火云纹。

云纹交织处，一枚形似闭合眼睛的古老印记占据中心。

时光与污秽层层覆盖，雷纹光彩早己黯淡，云纹边缘被侵蚀。

但那材质依然在流芳剑微光下泛着冷硬光泽。

纹路深处沉淀着某种未被污秽完全磨灭的凛然气息——仿佛历经劫火，其骨犹存。

门框与污秽藤蔓纠缠的岩壁严丝合缝，仿佛这金属门本就是巨大魔窟的一部分。

“禁……密室？”

池上康成声音带着压抑震惊。

“这纹章……是……”

叶桃盯着那枚“闭目之眼”印记，眼神剧震，“……烛龙教的符号！”

话语如石落寒潭。

无人应答。

巨大战场轰鸣隐隐自天空传来，如同遥远海面下的暗雷翻滚。

池上康成上前一步。

戴着手套的右臂发出低沉嗡鸣。

合金短刃收回。

手指按向门板一侧纹理，摸索可能存在的启闭机关。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断裂声爆响！

金属门一角，被池上康成右臂那聚合物巨力生生撕裂！

扭曲出一个不规则大洞！

刺鼻浓烈霉变气息混合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封存万载岁月的冷甜药味，如同找到宣泄缺口，轰然喷涌而出！

三人立刻屏息。

刘亚铁靠在湿冷石壁上急促喘息，目光死死盯着黑暗的门后。

叶桃第一个侧身钻入。

流芳剑光芒照亮眼前——空间不大，异常方正，宛如密封石匣。

内壁也被同样奇特符号覆盖，布满密密麻麻深孔。

孔洞深处隐隐残留黯淡血红纹路。

洞壁西角，各有一个断裂的、如同被生生扭断的黑色金属臂爪。

残存能量节点如同濒死萤火虫，在黑暗中极其微弱闪烁微光，昭示它们曾经的存在意义。

这似乎曾是一个严密能量禁锢空间。

光芒最终停留在室内中央。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一堆污秽不堪的灰色麻布被随意地丢弃在那里，就像被人遗忘的垃圾一样。

这些麻布看起来己经破旧不堪，上面沾满了污垢和尘土，原本的颜色早己被掩盖得无影无踪。

然而，当一道微弱的光芒偶然间照射到这堆“废物”上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堆看似毫无生气的灰色麻布，竟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惊扰到了一般。

一张脸从中缓缓抬起。

苍白。

那是难以想象的苍白。

像是从未受过日光抚慰。

这份苍白反而衬得那双骤然睁开、望向光亮的眼眸，宛如两泓初融的深山雪水，澄澈得令人心悸。

此刻充满了惊惶、难以置信的茫然。

纵然被污秽沾染，额角沾着几缕结块发丝，也难以掩去那惊心动魄的精致轮廓。

秀挺的鼻。

略显苍白的唇瓣如同被寒露打过的花瓣。

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天成的倦怠与无辜，却在清冷眸光里沉淀下不易察觉的坚忍。

她身上是一件原本应是月白色的流云绉长裙，此刻黯淡如抹布，浸透岁月霉斑和尘埃灰黄。

银丝暗绣的花纹早己模糊不清。

乌黑长发原本应如绸缎般光亮，如今半散半绾，仅由一支磨得失光泽的素银简簪斜斜固定。

几缕散乱垂落，更添颓唐零落。

然而那份从骨子里浸透的清冷之美，如同被掩埋的稀世明珠，任何污秽也无法消减其光。

女孩显然很久未见光亮。

双眼被刺得立刻涌起泪水。

但她死死忍着没有完全闭上，而是手臂半遮，倔强地看向闯入的不速之客。

身体极其僵硬，像是被遗弃角落的精致人偶。

紧攥着那片脏污麻布的手微微颤抖，指关节泛着同样不健康的青白。

蜷缩姿态呈现出一种受尽漫长折磨后才有的、深入骨髓的脆弱与惊弓之鸟般的防备。

仿佛随时会因惊扰而碎裂。

流芳剑温润光芒驱散着她身周的阴冷。

池上康成和刘亚铁也挤了进来。

狭小空间顿时更加拥挤。

女孩目光在三人之间惊恐游移，最终停留在叶桃手中的剑上。

似乎这柔和的光是她唯一能理解的、不带恶意的存在。

“你……你们是谁？”

声音异常细弱干涩，如同被长久锁住的丝弦重新拨动，带着无法自控的颤抖。

她蜷缩得更紧了些，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尘埃淹没，“是……是外面那些怪物……派来的吗？”眼中惊惧更甚。

叶桃立刻放缓脚步，流芳剑光芒也刻意收敛些许：

“不。我们不是烛龙教的人。”

她声音尽量放得柔和，如同怕惊飞一只受惊的鸟，

“我们……是路过这里的。姑娘，你怎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女孩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丝。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发出细微声响。

“我……我不知道……”

她声音依旧颤抖，带着长久沉默后的沙哑，“很久……很久了……只有黑暗……和外面……那些可怕的声音……”

她似乎想抱紧自己，但手臂僵硬得再也难抬起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轰隆！”

整个密室都为之摇晃！

尘灰簌簌而下。

那是冰封领域与污秽巨力再次激烈碰撞的余波穿透地层！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得猛一哆嗦，本就惨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尽褪。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惊呼，本能地往角落里缩得更深，几乎要将自己埋进那堆脏污的麻布里。

“又……又来了……那怪物……”

她牙齿都在打颤，声音因恐惧再次破碎，“它……它总是在外面……弄出……弄出这种动静……”

叶桃看着她惊惧的模样，心中不忍，又靠近了一步，但保持着距离：

“别怕。那声音离这里很远。我们是来……找人的。”

她顿了顿，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惊惶未定地看着叶桃，又看看她身后沉默的池上康成和倚在门边、气息微弱的刘亚铁。

似乎确认他们暂时没有恶意，她才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吐出几个字：

“……孟……孟秋蝉……”

她停顿了很久，仿佛这个名字也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然后，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她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希冀，看向叶桃：

“你们……你们能救我出去吗？我……我想回家……”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她苍白脸颊上冲出两道污痕，“我哥哥……我哥哥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你哥哥？”

叶桃心中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叫什么名字？或许……我们可以帮你找他。”

听到“哥哥”两个字，孟秋婵眼中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亮了一下。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眼泪，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

“他叫……胡林翼。”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骄傲与依赖的神情，“他是好人！是书院……镇守焚光石林的神工守将！他……他很厉害的！他说过……等他完成很重要的任务……就……就接我回家……”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成了呢喃，那份强装的信任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长久等待的绝望，

“可是……可是后来……外面就变了……好多怪物……那个最可怕的怪物来了……哥哥他……他再也没来过……”

她猛地抬头，泪水涟涟地望着叶桃，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你们……你们见过他吗？他还好吗？他……他是不是还在外面……和那些怪物战斗？”

空气，仿佛被这句问话瞬间抽空！

刘亚铁猛地一震，一股腥甜骤然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地、无比艰难地咽了下去。

那瞬间的窒息感超越了所有肉体的剧痛，几乎抽空了支撑他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

他右臂的污血在静默中，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他脚下粘稠的污秽淤泥中，发出微不可闻又振聋发聩的“啪嗒”声。

池上康成铁青着脸，聚合物右臂发出细微的、类似金属构件摩擦的“咯咯”声，每一个关节都在紧绷到极限的沉默中透出无法抑制的惊骇与冰冷。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密室外那震耳欲聋的战场轰鸣方向——

在那里，冰与秽的冲击撼动大地，而在震动的中心点，那正与叶成雪进行着生死决战的污秽魔影……

叶桃手中的流芳剑光不可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温润的碧色光辉边缘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丝寒意，如同被封冻的湖水表层。

密室里的污浊空气，仿佛被那恐怖的真相彻底凝结成了沉重的铅块。

孟秋婵茫然又恐惧地看着眼前三人骤变的脸色。

她纤细的身体在绝望中微微前倾，想看清他们沉默背后的表情。

那双盛满泪水、如破碎水晶般的眼睛里，只剩最后一线微薄的希冀在风中飘摇。

她那句关于哥哥的询问，此刻在密室的寂静里回荡，却成了命运最黑暗、最残忍的绝响。

……

洞窟之外，冰寒与污秽撞击的能量冲击波又一次沉闷地炸开！

整个魔巢在巨力碰撞中呻吟战栗。

而在这被遗忘的冰冷金属囚笼中，只有少女微弱的抽噎和那污血坠地的啪嗒声，在残酷的真相面前，一声声，敲打着所有人心底最深的那堵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