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霜雪同归（二）

血刹门的训练比寒冬更残酷。每天清晨，我们要在满是毒虫的池子里打坐。

正午时分，背诵那些让人头痛欲裂的魔功口诀；深夜，则要互相厮杀，活下来的才能吃饭。

但我活下来了。

因为每次快要放弃时，我都能看见那张贴在练功房墙上的通缉令。

天玄宗新晋天才弟子，萧云川。画像上的少年与我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却穿着雪白的门派服饰，腰间佩剑光华流转。

“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墨无殇有次捏着我的脸，逼我看向水镜。

镜中浮现出云川练剑的身影，那么优雅，那么从容。

“你们是双生子，魂魄相契。”

他舔着嘴唇说，“但他有极品灵根，而你...只是个废物。”

水镜中的云川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身旁那位美貌女修赞许地点头，甚至亲手为他擦去脏污。

后来我知道那是天玄宗第二峰主沈声声。

“不过没关系，”墨无殇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进耳朵，“我们会把你变成完美的'容器'。”

第一场“改造”是在我十二岁那天。

他们把我绑在玄铁架上，用刻满符文的匕首剖开我的胸膛，将一团黑色魔气硬生生塞进心脏。

我疼得咬碎了牙，但没掉一滴泪。

墨无殇很满意：“有骨气，这点比你弟弟强。那小子在山上被宠坏了吧？”

水镜适时地显示出云川正在药堂撒娇耍赖不肯喝苦药的画面。

沈声声无奈地摇头，却还是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

我死死盯着那个画面，突然觉得胸口没那么疼了——原来恨意才是最好的止疼药。

三年后，我通过了所有试炼，成为血刹门最年轻的堂主。

墨无殇赐我一座独立洞府，却在午夜时分将我召唤至密室。

“时机到了。”他兴奋地搓着手，“今夜开始，你将接受最后的'调整'。”

所谓“调整”，就是让我的身体更接近云川。

他们用秘法重塑我的骨骼，让身高分毫不差；用魔气洗刷经脉，模拟出冰灵根的气息；

甚至...改变我的瞳孔颜色，从母亲遗传的琥珀色，变成与云川一模一样的深黑。

最痛苦的是声带改造。那个疯子医师说云川的嗓音比我清亮些，于是用烧红的铁钩调整了我的喉咙。

那天我吐了一地血，却笑了——多讽刺啊，亲兄弟却要如此相像才能相认。

“别这么看着我，”墨无殇掐着我的下巴，“你不想代替你弟弟吗，到时候把他的极品冰灵根挖出来，你不就是萧云川了吗？”

我垂下眼睛，藏起所有情绪：“门主深谋远虑，是弟子多虑了。”

他大笑，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好孩子，这是奖励。”

药丸化开的瞬间，我看到了幻觉：我站在测灵台上，这次被夸赞的是我，被带走的是他。阳光下，我穿着天玄宗的白衣，而他...他去了哪里？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蜷缩在角落。

水镜术是我偷学的第一个高阶魔功。

每当夜深人静，我就躲在结界里，看着云川的生活。

他突破筑基时，沈声声亲手为他束发；他第一次下山除妖，带回一束野花插在师尊案头；他二十岁生辰，全门派为他庆贺...

而我，只有满身伤疤和一颗被魔气腐蚀的心。

“嫉妒吗？”墨无殇有次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差点打碎水镜。

我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着锁骨下的烙印——那是血刹门徒的标志。

“很快你就能取代他了。”他俯身在我耳边说，呼吸带着腐臭味，“到时候，他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猛地转头，眼中杀意迸现。

墨无殇不怒反笑：“有意思，你恨他却不容别人亵渎他？这就是血缘的羁绊吗？”

那晚我在练功室发了疯似的挥剑，首到筋疲力尽。

镜中的倒影与我西目相对——那张与云川一模一样的脸，却布满阴鸷与戾气。

“为什么...”我一拳打碎镜子，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三个月前，墨无殇宣布了他的计划：利用幽冥渊开启时的混乱，让我假扮萧云川潜入天玄宗，伺机盗取镇派之宝“玄天鉴”。

“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萧云川”他拍着我的肩说，“连你自己都要相信这一点。”

我低头称是，却在心里冷笑——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我是萧云河，是那个被抛弃的、被改造的、被利用的残次品。

而云川...他是光明下的天之骄子，是我最恨又最羡慕的...弟弟。

计划执行那天，我站在血刹门最高处，望着天玄门方向。

晨光中，山峦起伏如巨龙脊背，而云川就在其中某座山峰上，或许正与那位师尊品茗论道。

“萧云河”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要么永远活在弟弟的阴影下，要么...取代他，成为真正的“萧云川"”。

我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用当年那半块麦芽糖的油纸炼制的法器。里面封存着我最后一点属于“萧云河”的记忆。

“哥哥，我会去找你的。”七岁的萧云川把糖塞给我时这样说。

现在，我终于要兑现这个承诺了。只是不知道，当剑刺入他心脏时，我能否狠下心来看那双与我“一样”的眼睛...

地牢的水漫到了石台边缘。我睁开眼，听见铁门开启的声音。墨无殇的使者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套雪白的天玄门服饰。

“时辰到了，萧云川大人。”他恭敬地说。

我缓缓站起身，疼痛让动作有些迟缓。

但当那身白衣加身时，我挺首了背脊，嘴角勾起一个与弟弟分毫不差的温和笑容。

“带路吧。”我说，声音清冷如霜。

这一刻，我既是萧云河，也是萧云川。是两个被命运玩弄的孪生子，是一体两面的镜中人。

而很快，这世上就只需要一个“萧云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