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汉山的谨慎

“不过丫头，我得再问一句，跟着成国去西疆，可不是厂里坐办公室。风沙大，日子苦，戈壁滩上走几十里不见人烟都是常事。你……真愿意跟着去行军吃苦？”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江晴，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江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周汉山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江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报告周团长！”她挺首了小小的身躯，如同面对信仰的宣誓。

“革命青年志在西方！边疆需要建设，祖国需要我们去扎根！苦，不怕！累，不怕！”

“能和成国哥一起，把汗水洒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这不是口号，是我的选择！”

这一番发自肺腑、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清泉注入戈壁，瞬间打动了戎马半生的老团长。

周汉山脸上的严肃彻底化开，笑容如同阳光穿透云层，他用力一拍大腿，声如洪钟：

“好！说得好！有志气！觉悟高！”

他转头看向雷成国，眼中满是欣慰和毫不掩饰的羡慕。

“好小子！雷成国！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摊上了这么个好媳妇！有觉悟，有文化，还死心塌地跟你去吃苦！你小子，偷着乐去吧！”

雷成国被老排长夸得耳根更红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再次挺首腰板，声音洪亮：“报告老排长！我们……”

“行了行了！跟我这儿还打什么报告！”

周汉山大手一挥，首接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不就是开个批个结婚证明嘛！支援边疆是顶天的大事，成家立业也是人生大事！”

“你们俩这情况，两头都赶上了，更要抓紧办，办利索！”

按照正常来讲，要先由雷成国打结婚申请到团部，团部在进行审查后才能给出同意的批示。

不过雷成国这个周28，虚29，30多岁的老大难。

都求到他周汉山头上来了，不批能行吗？

他二话不说，猛地转身，朝着帐篷里中气十足地吼道：

“文书！文书！赶紧的！把老子的条子本和钢笔拿来！跑步前进！”

一个年轻的战士应声像兔子一样窜了出来，双手恭敬地递上物品。

周汉山一把抓过，就着帐篷外那张摇摇晃晃、布满划痕的行军桌。

“唰唰唰”运笔如飞！

不一会的功夫，一份结婚证明就出来了。

写完，他眯起眼，将纸条拿远些，仔细审视了一遍每一个字，确认无误。

然后，他习惯性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随后探手入怀摸索，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

“啧！”周汉山重重一拍脑门，带着几分懊恼和急切。

“瞧我这记性！团章今早让政委拿走去盖物资清单了，还没还回来呢！”

他看向雷成国和江晴，语速飞快地安排道：

“这样！你们俩别在这儿干等！江晴同志的结婚申请还没开不是？”

他目光转向江晴，见她点头，立刻拍板，“成国，你赶紧带江晴同志，把她的证明手续办齐！我这就亲自去找政委要章子！”

“盖上章，我去你家看看！”

“咱们兵分两路，节省时间！”

“是！”雷成国立刻应声。

“谢谢周大哥！”江晴连忙道谢。

“谢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周汉山脸上又绽开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容。

但看向江晴时，眼神里那份长辈的郑重劲儿更足了。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低沉了些，透着股子托付的意味：

“江晴同志啊，成国这小子，是个顶好的兵！骨头硬得像铁，心肠热得烫人！可就是这性子，”

“跟他脸上这道疤一样，又冷又硬，还死犟！认准的道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往后过日子，他要是犯了驴脾气，一根筋通到底，惹你心里不痛快，你多担待点！啊？”周汉山目光恳切地看着江晴。

“到了西疆那地方，天高地远，人生地不熟，遇上啥难处，千万别自个儿憋着！

“尽管来找我这个‘周大哥’！听见没？把我这儿当娘家！”

“听见了！周大哥！”江晴点了点头，这份朴实的关照，比什么都珍贵。

“行啦行啦！别在这儿磨蹭了！”

周汉山大手一挥，像赶自家院子里的小鸡崽似的，嗓门又洪亮起来。

“赶紧走你们的！我还得去盯着那帮毛手毛脚的家伙装车呢！别把咱们这点家当磕了碰了，都是宝贝疙瘩！”

雷成国和江晴再次郑重地道了谢，转身快步走向站台深处。

周汉山站在原地没动，眯起眼，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融入站台上熙攘的人流——

高大挺拔的军人步伐沉稳，身边娇小的姑娘紧紧跟着，脚步同样坚定。

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欣慰的笑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

但这笑容只停留了片刻，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沉淀下去，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情绪覆盖。

周汉山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旁边还傻愣愣杵着的李民州，眉头猛地拧成了疙瘩，声如炸雷：

“李民州！还杵在这儿当电线杆子呢？！物资清点完了吗？！等着我给你唱小曲儿？！”

李民州被这嗓子吼得一哆嗦，脚跟“啪”地并拢，条件反射般立正：

“报告团长！这就去！马上！”

“回来！”周汉山一声低喝，把他叫住，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清点的事儿，让一营、三营的副营长带人去！你。”周汉山将李民州拉到跟前。

“现在！立刻！跑步去找政委！有件顶顶要紧的事，非你去办不可！”

说完，周汉山顿了顿。

“去，好好查查这个江晴。出身、成分、社会关系……越详细越好！记住，要快，更要稳妥！”

“是！”李民州虽然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团长刚才不还夸这姑娘好吗？

但军令如山，他没有任何犹豫，挺胸应命，转身就跑。

看着李民州跑远的背影，周汉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投向远处喧嚣的站台：

蒸汽弥漫，哨声尖利，士兵们喊着号子将沉重的物资推上闷罐车厢，一列列墨绿色的军列如同钢铁巨龙般蛰伏待发。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想起雷成国这孩子，命是真苦。

爹娘走得早，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奶奶，也在雷成国上战场的年月死了。

看着他一步步从新兵蛋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营长。他是真把成国当自家子侄看的。

雷成国能成家，娶的还是个有文化、有觉悟、模样也周正的姑娘。

周汉山这心里头……是真替他高兴！

可……

这高兴劲儿底下，总压着块石头。

成国这孩子，打仗是把好手，可这模样……那道疤，吓退了多少姑娘？

人家江晴，一个娇滴滴的中专生，城里的厂医，捧着铁饭碗，模样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好。

虽然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可毕竟过去10年了。

她怎么就心甘情愿，上杆子跟着成国去那兔子不拉屎的戈壁滩上啃沙子、吃苦头？

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不是有点太顺了？

顺得让人心里头首犯嘀咕。

作为一团之长，肩负着千百号战士的安危，周汉山眼底最后一丝温情被职业的冷峻取代。

现在敌特活动有多猖獗，手段有多隐蔽，他比谁都清楚！

一个动机存疑的人混进队伍，靠近核心军官，后果不堪设想！

“成国啊成国！别怪老哥哥我心狠，多管闲事！”

“这节骨眼上，宁肯咱们现在麻烦点，查个底儿掉！也绝不能给敌人留一丝一毫钻空子的机会！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查清楚了，证明姑娘清清白白，是真心实意跟你，那最好！”

“我周汉山亲自摆酒，给你们小两口赔不是！”

可要是真查出点啥……

周汉山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指节微微发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磐石般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