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章 绕不开的徽章

冰冷的雨水顺着突击艇深灰色的船舷不断流淌，在舱底汇成浑浊的细流，冲刷着镰刀身下凝结的血污。引擎的轰鸣在狭窄的船舱内回荡，震得人胸腔发麻。鼹鼠蜷缩在我脚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他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攥着一小块染血的布料——那是从镰刀破碎的作战服上撕下来的。

驾驶员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舵，深色防水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仪表盘微光下显得异常冷静的眼睛。快艇如同离弦之箭，在黑暗湍急的河道中劈波斩浪，将那座吞噬了灰熊、断刃和镰刀的钢铁坟场，连同那漫天的硝烟与死亡气息，彻底甩在身后翻涌的雨幕之中。

我背靠着冰冷的船体，M2010沉重地横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着枪管上冰冷的金属纹路，每一次触碰都带回震耳欲聋的枪声、灰熊最后决绝的咆哮、断刃坠落的残影、镰刀身下那刺目的暗红……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在胸腔里疯狂滋长、缠绕。血债…血偿。这西个字不再是誓言，而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

战术背心内侧口袋，那张硬质卡片冰冷的触感，隔着湿透的衣物，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皮肤。“双头鹰”。这三个字如同开启地狱的咒语。

“我们…去哪？” 我的声音嘶哑，打破了舱内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投向那个沉默的驾驶员。雨水顺着我的下巴滴落。

驾驶员没有回头，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引擎的咆哮声中异常清晰：“安全屋。下游十二公里。接应点。” 他的回答简洁、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安全屋？接应点？是谁的安排？灰熊最后的加密通讯？还是…别的什么？疑虑如同毒蛇，悄然吐信。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膝上的枪。

鼹鼠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坐起来。我伸手扶住他完好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冷湿滑。“撑住，鼹鼠。就快到了。” 我的声音尽量放平缓，却掩不住其中的疲惫和沉重。

他摇了摇头，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驾驶员的后背，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审视。“他…是谁？” 鼹鼠的声音微弱，却异常尖锐，“谁派来的？”

驾驶员依旧没有回头，仿佛没听见鼹鼠的质问。快艇猛地一个急转弯，避开河中央一块凸起的礁石，剧烈的颠簸让鼹鼠又是一声闷哼。

“任务优先级：确保载体安全。其他问题，安全屋解答。” 驾驶员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如同机器。

载体…是指那张卡？还是…我和鼹鼠本身？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艘在死亡河道中疾驰的快艇，此刻感觉更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囚笼。

时间在引擎的轰鸣、雨水的拍打和伤者的痛苦喘息中艰难流逝。河岸两侧陡峭的崖壁在黑暗中向后飞掠，如同沉默的巨人。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员突然降低油门，引擎的咆哮转为低沉的呜咽。快艇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准备靠岸。” 驾驶员简短地命令。

前方河道拐弯处，出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滩，隐没在茂密的、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芦苇丛中。河滩后方，是黑黢黢的、连绵起伏的山林轮廓。驾驶员熟练地操控着快艇，船头轻巧地切入芦苇丛，船底摩擦着河滩的鹅卵石，发出沙沙的声响，稳稳地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世界瞬间被暴雨的喧嚣和芦苇的摇曳声填满。

“下船。跟我走。保持安静。” 驾驶员率先跳下船，冰冷的河水瞬间没到他的小腿。他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黑暗的河滩和山林，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加装了消音器的MP7冲锋枪。

我搀扶着几乎虚脱的鼹鼠，艰难地涉水上岸。冰冷的河水刺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脚踝的刺痛和肋骨的闷痛再次袭来。河滩的鹅卵石湿滑无比。鼹鼠靠在我身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了过来，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热，显然在发着高烧。

驾驶员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端着枪，如同幽灵般在前方引路，迅速而无声地钻进了茂密的芦苇丛。我们紧随其后，芦苇叶锋利的边缘刮擦着湿透的作战服，发出沙沙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植物腐败的气息。

穿过芦苇荡，前方是一道陡峭的土坡。坡顶，在几棵巨大橡树的掩映下，隐约可见一栋低矮、破败的、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石屋轮廓。没有灯光，死寂一片，如同废弃的墓穴。

“安全屋。” 驾驶员指了指石屋，声音压得极低，“快。”

攀爬陡坡耗尽了我们最后一丝力气。鼹鼠几乎是被我半拖半拽地弄了上去。推开沉重、布满苔藓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动物粪便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驾驶员闪身进去，片刻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了起来——是一支战术手电，被他调到了最低档的红光模式，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木桌，两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墙壁斑驳，挂着厚厚的蛛网。地上积满了灰尘。

“把他放平。” 驾驶员指了指角落相对干燥一点的地面。

我小心翼翼地将鼹鼠放下。他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嘴唇干裂，脸颊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只受伤的手臂无力地耷拉着，伤口在昏暗的红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急救包。” 驾驶员从自己鼓胀的战术背包里掏出一个军绿色的小包扔给我，随即转身，动作迅捷地开始检查门窗，将破旧的木窗用屋内找到的木条从内部死死顶住。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职业军人才有的冷酷节奏。

我迅速打开急救包，里面是标准的外伤处理用品。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泥水和寒冷，我跪在鼹鼠身边，用消毒剂清理他手臂上被弹片撕裂的伤口。酒精触碰伤口的剧痛让昏迷中的鼹鼠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撑住，兄弟…撑住…” 我低声说着，手下动作不停，用止血粉覆盖创面，再用绷带紧紧包扎。处理完手臂，又检查他身体其他部位，好在除了几处严重的淤青和擦伤，没有发现其他开放性伤口。但他的体温高得吓人，显然伤口己经感染，加上冰冷的污水浸泡和巨大的精神打击，情况非常危险。

“他需要抗生素！需要医生！” 我抬起头，对着那个在窗边警戒的身影低吼。红光映照下，驾驶员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黑色剪影。

“天亮前，没有医生。” 驾驶员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给他注射强效抗生素和镇痛剂。包里最内侧，蓝色标签的注射器。能不能撑过去，看他自己。”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依言在急救包深处找到了那支蓝色的预充式注射器。没有犹豫，撕开包装，找准位置，将冰凉的药液推进鼹鼠的上臂三角肌。鼹鼠的身体又抽搐了一下，随即呼吸似乎略微平缓了一些，但高烧和昏迷并未缓解。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湿透的作战服紧贴着皮肤，带走最后一丝体温。我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在地，将M2010抱在怀里，枪口有意无意地对着那个依旧站在窗边、如同雕塑般的驾驶员。

舱内的沉默再次降临，比河上的风雨更加沉重。只有鼹鼠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在狭窄破败的空间里回荡。红光将我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

我盯着那个沉默的背影。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信任，如同毒藤缠绕。他是谁？谁派他来的？他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和遭遇？安全屋…真的安全吗？那张该死的卡…又牵扯着什么？

“现在，” 我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疲惫，手指轻轻搭在了扳机护圈上，“回答鼹鼠的问题。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驾驶员缓缓转过身。战术手电的红光映照着他深色的面罩，只露出那双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的眼睛。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抵在扳机护圈上的手指。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向自己防水服的领口。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手指扣紧了扳机！枪口微微抬起！

但他只是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拉链头，然后，缓慢地、无声地，将拉链向下拉开了一小段。

深色的防水服领口下，露出里面同样深色的作战服衣领。而在那衣领上，靠近锁骨的位置——

一枚硬币大小、线条冷硬锐利的徽章，在战术手电昏暗的红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徽章的图案，是两只背对而立、羽翼怒张、利爪狰狞的鹰头！

双头鹰！

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冰冷的空气仿佛被抽空，肺部传来灼烧般的窒息感。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疯狂擂击胸腔的闷响。抵在扳机护圈上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那双冷酷的眼睛，透过面罩，平静地注视着我，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在展示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红光下，那枚“双头鹰”徽章，如同深渊的入口，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