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头鹰

灰熊的声音在耳机里消失，留下的是比电流噪音更沉重的死寂。“双头鹰”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瞬间冻结了刚刚因狙杀目标而升腾起的一丝虚脱感。寒意不是顺着脊椎爬升，而是像液态氮一样，从西肢百骸的骨髓里猛地炸开，刺得我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

“明白。”我哑着嗓子回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背脊紧紧贴着泵房冰冷粗糙、布满凝结油污和铁锈的内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机油和金属腐朽的刺鼻味道。M2010的枪管依旧滚烫，肩窝的闷痛提醒着刚才那致命一枪的后坐力。但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强行重新拉紧，如同上满弦的弓弩，警惕地指向泵房外那片被暴雨蹂躏的钢铁坟场。

备用观测点——这座低矮、被巨大废弃管道半包围的泵房，视野远不如之前的瞭望塔开阔。透过几处破损的窗户缝隙和管道间的狭窄空隙，我能勉强覆盖目标建筑（中央控制楼）的正面和一部分侧翼，以及通往这里的部分路径。雨线疯狂地抽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和墙壁，发出密集而空洞的噪音。瞄准镜的视野里，灰绿色的世界在雨水冲刷下扭曲晃动，热成像套件开启，视野转为单调的灰白，只有远处控制楼内零星的橙色人影在缓慢移动，如同鬼魅。

“镰刀呼叫渡鸦。”耳机里传来队友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显然他刚刚完成掩护我的火力压制，正在转移位置，“我在你两点钟方向，靠近B区破损储罐群。视野受限，但能勉强看到目标建筑南侧入口。灰熊和‘鼹鼠’还在里面，无线电静默。”

“收到。保持警戒。‘客人’随时可能到。”我低声回应，十字线缓慢而谨慎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入口、制高点、以及那片如同迷宫般的废弃储罐群区域。每一个扭曲管道的阴影，每一个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堆，都可能是死亡潜伏的温床。“双头鹰”……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超越“黑爪”这种地方恐怖组织的专业、冷酷和致命效率。他们不是来营救外交官的，他们是来灭口的，或者……夺取那张该死的加密数据卡。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单调的雨声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充满了无形的压力。汗水再次渗出，混着雨水，在额角汇聚成冰冷的溪流。我强迫自己保持呼吸的平稳，心跳却如同沉闷的鼓点，在胸腔里固执地敲打着焦虑。

突然！

瞄准镜的视野边缘，靠近目标建筑南侧那片巨大裂解塔基座附近，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热源！在热成像的灰白世界里，它没有温度！那是一种……阴影本身的“流动”？像一块被风吹动的、深色的油布？它紧贴着裂解塔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混凝土基座，完美地隐藏在塔身投下的深邃阴影和雨水冲刷形成的斑驳水渍之中。如果不是刚才那微乎其微的、几乎违背物理规律的瞬间“凝固”与“松弛”的转换，我绝对会将它彻底忽略！

心脏骤然缩紧！十字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以最微小的幅度、最稳定的速度，瞬间锁定了那片异常的阴影区域！手指稳稳地预压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呼吸停滞。

放大倍率。调整焦距。灰白的视界被拉近、压扁。那片阴影的细节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模糊，但轮廓……隐约勾勒出一个异常低矮、紧贴地面、几乎与环境完全融为一体的匍匐姿态！像一头在泥沼中等待猎物的冷血鳄鱼！没有枪管反光，没有装备轮廓的异常凸起，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存在感”。它就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从未移动过，也从未存在过。但我知道，它刚刚动过！它在观察！它在……等待！

“镰刀！” 我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流几乎只在喉间摩擦，“两点钟方向！裂解塔基座！阴影！地面高度！疑似‘客人’观察哨！极度隐蔽！重复，疑似观察哨！你能看到吗？”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耳机里传来镰刀一声压抑的抽气声，随即是他带着难以置信的低吼：“该死！……我……我这里角度太刁！储罐挡住大半！只能看到塔基边缘！……没发现异常热源！你确定？！”

“确定！” 我斩钉截铁，“非热源目标！阴影伪装！它在动！极其细微！它在盯着控制楼的入口！” 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对方的手段超乎想象。不是依靠热成像就能发现的常规目标。这种近乎“光学迷彩”般的阴影伪装技术，只在最高级别的特种作战简报里模糊地提到过！是“双头鹰”的王牌！“它可能在引导后续攻击！或者……本身就是狙击手！” 这个念头让我头皮发麻。

“妈的！” 镰刀的声音带着焦躁，“我尝试绕过去！从储罐另一侧找角度！给我十秒！”

“不行！” 我几乎要低吼出来，“别动！镰刀！对方段位太高！你一动就会暴露！待在原地！保持隐蔽！” 我能想象镰刀此刻的憋屈，但冒然行动无异于自杀。对方这种级别的潜伏者，感知力必然敏锐到变态的程度。

就在我和镰刀短暂交流的这短短几秒——

瞄准镜里，那片紧贴塔基的诡异阴影，极其缓慢地、如同冰川移动般，向着它左侧……也就是更靠近镰刀藏身的B区破损储罐群的方向，移动了……大约五厘米！

不是整体的移动！是它“身体”的某个部分，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那个角度，恰恰指向了镰刀藏身的大致区域！仿佛一条毒蛇，在黑暗中微微调整了它头颅的指向！

“镰刀！别动！它察觉了！它在找你！” 我的警告如同冰水泼下。

“操！” 镰刀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毒蛇盯上的惊悸，“我……”

他的话被一声极其突兀、却又异常沉闷的爆炸声粗暴地打断！

“轰！”

爆炸并非来自厂区外部，而是来自目标建筑——中央控制楼内部！声音沉闷，仿佛被厚重的混凝土和钢铁结构吸收了大半能量，但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震动，连我所在的泵房地面都传来清晰的震颤！一大片浓烟混合着灰尘，猛地从控制楼二层的一扇破窗里汹涌喷出！

“灰熊！鼹鼠！报告情况！” 我对着麦克风低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陷阱？还是内部的激烈交火？

耳机里只有一片刺耳的沙沙声，夹杂着几声短促而激烈的枪响回音！灰熊和鼹鼠的频道一片混乱！他们遭遇了攻击！

与此同时，瞄准镜的视野里，那片紧贴裂解塔基座的诡异阴影，在爆炸发生、浓烟喷涌的瞬间，如同被惊动的幽灵，猛地“活”了过来！不再是细微的调整，而是整个“阴影”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流畅性，紧贴着地面和塔基的复杂轮廓，如同流动的墨汁般，向着控制楼南侧入口附近一个堆满巨大废弃齿轮的掩蔽点滑去！速度快得几乎在热成像视野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转瞬即逝的残影轨迹！

它动了！它要趁乱进入建筑！或者……接应里面的同伙！

“镰刀！目标动了！向控制楼南入口齿轮堆移动！速度极快！非热源！影子！” 我急促地报告着，十字线死死咬住那道在灰白视界里几乎难以捕捉的、高速移动的模糊“流影”，手指紧紧扣着扳机护圈，却不敢轻易开火！没有清晰轮廓，没有致命点暴露，在暴雨和复杂地形的掩护下，射击命中率低得可怜，反而会彻底暴露我的位置！

“我看到……鬼东西了！” 镰刀的声音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和凶狠的戾气，“妈的！太快了！像条黑泥鳅！交给我！我堵它！”

“镰刀！别……” 我的警告还没出口，下方储罐群方向，HK417那标志性的狂暴怒吼再次撕裂雨幕！

“哒哒哒哒哒——！”

镰刀开火了！不是精准的点射，而是覆盖性的长点射！炽热的曳光弹如同愤怒的火鞭，凶狠地抽向那片废弃齿轮堆！子弹撞击在巨大的生铁齿轮上，爆开一连串刺目的火星和尖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碎屑纷飞！

“蠢货！” 我心底暗骂。这种盲目的火力压制，对付那种级别的潜伏者，效果微乎其微，反而……

我的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划过脑海！几乎在镰刀枪声响起的同一刹那，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首觉猛地攫住了我！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汗毛倒竖！一股冰冷刺骨的、如同实质的死亡凝视感，从斜上方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雨幕，钉在了我的身上！

不是来自那片移动的阴影！是另一个方向！更高处！

我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在泵房斜上方，大约三十米外，一座连接着巨大裂解塔、悬在半空中、早己锈蚀不堪的管廊桥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钢铁支架和阴影完全融为一体的轮廓，正稳稳地架着一支长枪！枪口的方向，正首首地指向我所在的泵房窗口！那支枪的轮廓……修长、冷硬，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简洁和致命感！

瞄准镜的十字线几乎在感知到威胁的同时，凭借肌肉记忆和极致的反应速度，本能地甩了过去！

在放大的视野里，管廊桥阴影深处，那支枪的枪口后方，一个同样覆盖着深色伪装网、只露出眼部狭长缝隙的头部轮廓，正透过一个形状奇特的瞄准装置，冷静地……锁定着我！

真正的狙击手！“双头鹰”的“幽灵”！

他不是一个人！移动的阴影是诱饵！是吸引火力的佯动！这个藏在更高处管廊桥阴影里的，才是致命的毒牙！镰刀的贸然开火，不仅暴露了他自己，也彻底暴露了我的位置！对方利用同伴的佯动，瞬间完成了对我的定位和锁定！

致命的十字线在空中交错！

我和他，隔着狂暴的雨幕，隔着生死的距离，在瞄准镜的狭小视界里，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镜片，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在扳机两道火之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