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起秦创谷

陈振东是被左胳膊肘针扎似的疼醒的。沙发上蜷了一夜，那条洇着暗红血渍的布条勒得死紧，揭开时，皮肉和布料粘连，带下一小块凝固的血痂，露出底下翻着粉红嫩肉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胡乱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凉刺骨的水激得他一个哆嗦，残留的那点混沌睡意也跑了个精光。

镜子里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窝深陷，颧骨显得更高了，只有那双眼睛，熬得通红，却像淬了火的石子，亮得有点硌人。刮刮胡子，用冰毛巾敷了一下熬红的眼，从柜子深处拿出了自己前些年买的几千块的西装，他要以全新的状态应对新的挑战和机遇。

他小心地把那份打印出来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秦创谷知识产权助力计划特约顾问”聘书，对折，再对折，塞进破电脑包最里层的夹袋。硬硬的纸角硌着指尖，像块小小的压舱石。

秦创谷园区那栋流线型的玻璃幕墙大楼，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陈振东裹紧了西装外的大衣，拎着电脑包，胳膊肘的伤让他走路姿势还有点别扭。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他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陈振东挺首了背，掏出手机，点开王志远助理昨晚发来的电子邀请函。

“知识产权讲座，三楼报告厅。”保安接过手机，核对着信息，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侧身放行。

报告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新装修材料的味道和人身上散发的热气。能容纳百来人的厅，坐了七八成满。清一色年轻面孔，穿着帽衫、格子衬衫，眼神里带着创业者的焦虑和好奇，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嗡嗡的交谈声像一群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

陈振东走到讲台边，放下包。台下投来各种目光：好奇、审视、怀疑，还有几个低头刷着手机。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暖烘烘的，却让他嗓子眼发干。他拧开一瓶主办方准备的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那点不适。目光扫过台下，没有PPT翻页笔，他索性把电脑屏幕转向观众，鼠标点开了第一页。

“各位老板大家好，我是陈振东，北京中智信源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有些沙哑，但很稳。“今天不谈高大上的理论，就说说你们最容易踩、一踩就可能要了创业小命的坑。”

他点开一张图，是回民街一家门脸不大、但排队老长的泡馍店招牌——“老马家”。“这招牌，值钱吗？”陈振东问。台下有人笑，有人摇头。

“值！而且是人家老马家几代人的心血！”他语气加重，“可就这么个金疙瘩，差点被一家卖马桶的公司，花千把块钱抢注了商标！人家拿着商标证，反过来告老马家侵权，要收‘品牌使用费’！这叫什么事儿？”

他投影出西安商标抢注TOP10行业榜单：“餐饮、教育、APP开发——三个死亡率最高的雷区！去年仅高新区就有47家初创公司因商标问题倒闭！”

台下死寂，一个女孩突然气愤的说——她的烘焙工作室刚因商标纠纷赔光积蓄。

“为什么能抢？”陈振东鼠标一点，出现一张商标局查询截图，“就因为他们发现，‘老马家’生意好，可老板压根没想过要去注册！法律只保护‘先注册’的，管你是不是用了八辈子！”虽然我有办法通过法律手段处理这样的不良事件，但毕竟我们需要投入人力、金钱和时间，尤其对于初创企业，时间就是金钱就是机遇，有时候因为知识产权未提前布局而浪费的时间会导致企业失去融资的机会以至于最后遗憾收场。

接着，他又抛出一个案例：一个大学生团队熬夜大半年开发的校园社交APP，内测火爆，名字也起得响亮。结果产品刚准备上线推广，收到律师函——名字被一家做化肥的公司提前注册了！对方开口要价二十万转让费。

“二十万！对还没融资的团队，就是灭顶之灾！”陈振东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台下创业者心上，“他们错在哪？错在觉得‘等产品出来再注册不迟’！商标申请有个盲查期，你名字起得再好，没递上去，就是无主之地，谁先插旗算谁的！”

他讲商标近似判断的陷阱，讲类别选择的重要性，讲版权登记怎么给软件代码、设计图纸上把锁。没有晦涩术语，全是他这些年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血泪教训，配上商标局网站截图、真实的驳回通知书、甚至是聊天记录截图，干货硬得像砖头，砸得台下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和手机拍照的咔嚓声。

“最后一点，”陈振东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别信那些拍胸脯打包票‘百分百注册成功’的代理！商标审查有主观因素，谁打包票谁就是在忽悠你！正规代理，是帮你分析风险，提高成功率，而不是收钱画大饼！”

两个小时的讲座，没人中途离场。结束时，王志远带头鼓掌，掌声起初稀落，很快变得热烈起来。陈振东刚合上电脑，呼啦一下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陈老师！您帮我看看我这公司名能注册吗？”

“陈总！我们有个小程序，代码版权怎么弄？”

“陈哥！留个联系方式！我们马上要融资了，急需把专利弄起来！”

名片（他自己临时在打印店印的，简陋但信息清晰）像雪片一样递出去，微信扫码的提示音此起彼伏。一个做智能硬件的小伙，当场就拍板：“陈老师，我们那个核心部件的专利申请，就委托您了！定金我己经微信转给你了，因为我们正处在融资的关键时期，还麻烦陈老师尽快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陈振东回应道：“王总放心，我会马上安排，给您申请专利加急。”

陈振东被围在中间，耐心地解答着一个又一个问题，胳膊肘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就在这时，报告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谁是陈振东？”一个穿着黑西装，夹着公文包，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挤了进来，语气不善，身后还跟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他眼神倨傲地扫了一圈，最后钉在讲台边略显潦草的陈振东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就是那个帮‘智游’捣乱的？还在这儿胡说八道？”油头男声音拔高，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我是‘智耀科技’（抢注智游商标的公司）的代理律师，张伟！我警告你，你给智游出的馊主意，对我们公司造成了恶劣影响！恶意异议，干扰正常商标审查秩序！你等着收律师函吧！还有你们！”他手指虚点台下，“别被这种野路子忽悠了！我们‘智耀’才是正规大所，我代理过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商标案！他（陈振东）这种小作坊，这种空壳皮包公司，指不定哪天就卷铺盖跑了！”

报告厅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振东和那个气势汹汹的张律师身上。王志远看到这个情景脸色沉了下来。

陈振东看着对方那张因为激动和刻意表演而涨红的脸，反倒平静了。他没急着辩解，只是慢条斯理地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抽出一份文件。正是那份“秦创谷知识产权助力计划特约顾问”的聘书复印件。他举起来，朝着张伟，也朝着全场，清晰地展示着上面鲜红的管委会公章。

“张律师，”陈振东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厅里，带着点冷飕飕的味道，“恶意异议？你懂《商标法》第三十二条吗？懂什么叫‘以不正当手段抢先注册他人己经使用并有一定影响的商标’吗？‘智耀科技’一个卖卫浴产品的，抢注人家搞旅游APP的‘智游’商标，这叫正当？”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锐利如刀，首刺张伟：“至于你说我是野路子、皮包公司…呵，”他扬了扬手中的聘书复印件，“秦创谷管委会聘请的‘助力计划’特约顾问，在你眼里是野路子？那你眼里的‘正规’，到底是什么标准？是靠‘到处宣扬你们和商标局关系深厚’忽悠客户的标准吗？”还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智耀事务所”和“智耀科技”有同一个大股东，你们这样左右手倒腾的发自在咱们行业也不少见，这两点我随便一条证据向商标局投诉，你觉得你们所还能保住吗？

张伟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像开了染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尤其看到王志远铁青着脸走过来。台下不知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是几声压抑的轻笑，最后汇成一片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

“保安！请这位无关人员出去！不要干扰我们园区正常的活动秩序！”王志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伟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在众人嘲讽的目光和哄笑声中，夹着公文包，灰溜溜地被保安“请”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

这个小插曲，非但没浇灭现场的热情，反而像给火堆添了把柴。陈振东身边围拢的人更多了，眼神里除了之前的急切，更添了几分信任和敬佩。那个塞现金的硬件小伙，又加了一份订单。陈振东的手机微信提示音，从讲座结束就没停过。

讲座带来的效应还在持续发酵。几天后，陈振东在王志远的协调下，免费使用一个小小的固定工位。虽然只是开放式区域的一个格子，但总算有了个能正儿八经接待客户、放点资料的地方。当然作为回报，陈振东要为园区的企业提供知识产权相关知识的的免费咨询。

这天下午，他正对着电脑整理几家新签客户的资料，手机响了。是个座机号码，显示“中国盛唐集团”。

“您好，陈振东先生吗？我是盛唐集团的法务经理，上次在秦创园有幸听了你的讲座，你的知识产权专业分享让我很钦佩，刚好今年我们公司合作的代理公司合约到期，我想我们双方能不能合作。”

阳光透过共享空间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那张小小的办公桌上。陈振东握着手机，听着对方对公司知识产权现状的介绍，目光落在桌角那份摊开的聘书上。窗明几净，周围是噼啪的键盘声和低声的讨论。胳膊肘的伤己经结了深咖色的痂，隐隐发痒。

风，好像真的开始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