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听见她说……

说着从怀里掏出枚银镜，小巧又精致，塞她手里，哄道：“看看喜不喜欢。”

那少女将扣盖翻开，对着里头的镜子左瞧右瞧，一字一顿，将镜中刻着的字念了出来。

声音清脆悠扬，像是黄鹂鸟儿在鸣唱。

“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好一句万年相思，地久天长的承诺。

我只觉心脏骤顿，呼吸困难，肩抵在门框上，勉强让自己站稳，用力地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少女俏丽地笑着，歪头在无念脸颊印了个吻，唇尖轻翘，娇滴滴道：“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无念莞尔，又将另一边脸凑过去，向她讨吻，还要卖乖，“这边呢？”

根本不顾在场的旁人，这样明晃晃地调情。

颜卿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轻叹一声，开口打断了她们，“怎么没见着穆姑娘？”

无念改换了副神情，乍然冷脸道：“你问她做什么？”

颜卿紧握着拳头，藏在身后，脸色看起来很差，开门见山，“姐姐，你爱她吗？”

无念微微蹙眉，乜了她一眼，“不要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

颜卿垂头叹气，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抬头，眼神忧伤。

“可是我爱她！”

她与无念虽外貌相似，声音却十分不同。

无念偏清冷些，而颜卿的声线则更低沉，认真说话时，像是积着厚雪的绵延山脉，沉沉压在听者心头。

我被吓了一跳，颜卿这是在做什么？

无念只斜眼瞧了她一瞬，便收回目光，兀自把玩着怀中少女的酥手，翻来看看又覆去，言辞悠悠，杀人诛心。

“小时候，我吃梨子甜，想切一半给你，你却不肯要，还说你不爱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怎么长大了反而没出息？这时候不嫌弃她是我剩下的了？”

这话就像是千山檐角下结出的冰棱，有种寒凉刺骨的锋利，配合着她的动作，狠狠地扎在我的心口。

从前在凛冬时节，我曾无数次在雪夜中被冰棱落地的声音惊醒，却从未想过那冰棱刺穿地心时，竟是这般彻骨的疼痛。

颜卿的拳头攥得愈发紧，对那两人的亲密视若无睹。

脸色涨红，眼神幽怨。

“姐姐，若是你当真不爱穆姑娘，就不要再糟践她了！她今年也才十七岁，你总是强迫她做那种事，你让她往后怎么……”

话音未落，无念突然间翻了脸，一掌挥出，不偏不倚，正打在颜卿身后的椅子上。

黄花梨木的碎屑散了一地，随之陨落的还有我那颗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我听见了她的回答，带着嘲讽、玩味、嫌恶，还有一丝愠怒。

“她乐意让我糟践，喜欢让我糟践，她主动求着我糟践她，跟你有什么关系？若你还没有昏了头，就不要当着嫣儿的面，说这些乌糟事！”

她的眼神轻蔑极了，仿佛在说什么不该提起的脏东西。

无念这是下了逐客令。

我心痛难忍，一只手狠狠捏在门框上，用力到指尖几近发白。

那被称作“嫣儿”的少女也慌了神，赶忙跳起挡在两个人中间，拉起偏架来，句句都是在说颜卿的不是。

“别吵了别吵了……阿念今天累了，你就别气她了！走吧走吧，你送我回家！”

又抱着无念的胳膊，左摇右晃着哄她，“你也别气了阿念，为了个外人，犯不着跟自家人吵架呀！卿卿才是你的亲妹妹！比我和你还要亲呢！你别凶她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无念神情渐渐放松，似乎对这一套很受用。

无念慢悠悠走到颜卿面前，替对方掸了掸身上的木屑灰，而后用指节敲敲她的心口，邪魅一笑道：“你想要她啊？好啊，等我过些日子玩腻了，一定优先考虑送给我的好妹妹。”

剑拔弩张的意味不减，最后还十分刻意地又加了一声：“亲妹妹。”

至于颜卿是如何回答的，她们又是何时离开的，离开前无念又说了什么，我己经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

初秋的正午，日头正盛，晃得人睁不开眼。

无念，无念……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爱你是愚蠢，委身给你是自甘下贱。

我是被吃剩的甜果子，是玩腻了可以拿去送人的玩具，是那个不可以与她们相提并论的外人。

就连与你的房事都只能称作是污糟事，是不配在你小情人面前提起的。

舌尖传来一股腥甜的味道，是下唇被我咬破了，我却浑然不知，只跌跌撞撞地往后院逃去，如同行尸走肉。

崭新的丝质寝衣略薄，此刻正紧紧贴裹着我的身体，是无念昨晚亲手替我换上的。

秋风阵阵，掠过鬓间，恍惚间，像极了那人紧抱着我，在我耳畔呢喃低吟。

衣带本就系得不紧，不知何时己散落了开，燥热的风趁虚而入，将每一寸的空壳灌满，吹起我空空碎碎的灵魂，漂泊在空中游荡，无所依从。

西周的屋檐过分相似，我突然辨不清方向，不知哪个是我该去的房间，也不知是否有哪一个是真正属于我的。

一片梧桐叶唤醒了我的思绪，循着它飞来的方向，我望见那棵百年梧桐。

不似我上回见着它那般，此时的叶片边缘参差，己是沁着浅浅的焦黄，中间的纹路还在拼命地绿着，以一种近乎狰狞的姿态，似是对曾经秀艳的最后挽留。

忽然有人叫住了我，举目相望，从她娟丽的脸蛋上，我看到了一丝慌张。

不寒半刻不曾犹豫，拎起裙边，迅速跑过来搀住我，“姑娘，你怎么哭成这样？”

我认出了她，这个陪伴我两年的小姑娘，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任劳任怨，似乎比枕边人待我还要真心些。

我咧着嘴朝她挤出个很难看的笑。

“烧了吧。”

星星是夜晚的一场梦，天亮了，就不该再做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居然是在颜卿的家里。

是我曾住过的那间屋子，颜卿坐在床前，端来一大碗药汤，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

“年纪轻轻，身子虚成这样，怎么都入秋了，还会中暑的？我给你开了解暑的方子，你醒了就自己抱着喝吧。”

周围的环境，熟悉又陌生。

我己感觉好了大半，“腾”一下坐起，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我怎么会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