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识江湖，人心险恶

那天晚上，我许久未眠，反复回想着那两人的话。

宋明尘素来以重情重义著称，且当年的婚事是我爹主动提的，并非受他胁迫。

若说他念着旧情，出手救下我爹，我是相信的。

再者，当年的浩劫中，只有宋明尘一人活了下来，他多少应是知晓些内情的。

若是我爹当真还活着，百里峰不失为一个好的藏身之处。

既是有了线索，便可顺藤摸瓜，跟过去查一查。

天色破晓，我收拾好行李，换上自己的衣衫，与老板一家告了别。

祝老板仍是笑呵呵地，说着有空回来走走，祝大嫂依依不舍，硬是给我塞了些盘缠，不停地叮嘱我路上小心。

只有祝堇寡言少语，只在我转身离去后，默默道了声：“珍重”。

习武之人的五感异于常人，那声音不大，我却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我闻声回头，向他们作了个揖，对这一家善良的朋友深深道了句：“后会有期。”

离开潜州城之前，我欲将无念留给我的袍子物归原主，彻底断掉这段可耻的念想。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院子竟己是人去楼空。

我用轻功攀至墙头，将袍子丢进院内，如此，便可自欺欺人，当作缘分尽了。

青衫被晨雾洇成浅黛色，我背上冰堑一路向西，终于在日落前抵达百里峰。

山道的石阶青苔斑驳，两旁的老竹弯着背脊，将半枯的褪色竹叶抖落在我肩头。

忽闻一道雷声碾过层云，在接近峰顶的位置显得震耳欲聋，山风卷起几张泛黄的纸钱，恰贴着我的肩头飘过。

顺着它飘来的方向望去，我发现了一座山间孤坟。

坟前蹲坐着的是一位鬓角染霜的男子，正在默默不语烧着纸钱。

火光在风中依稀摇曳，细嗅有几分松露的香气。

我凑近了去看，发现那竟是座无字碑。

而前来吊唁的人，正是宋明尘。

望见我的那一刻，宋明尘倏然红了眼眶，“穆姑娘，你终于来了，穆兄在这儿等了你好久了。”

那嗓音沙哑深沉，寂寥无边。

我心头猛地一惊，才燃起的几分希望瞬间被落雨熄灭。

骤雨应景，倾盆而下。

我扑通一声跪在碑前，重重磕了个头。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热泪混着雨水落了满脸，“世伯能否告知凌儿，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素色长衫亦被雨水打湿，宋明尘仰面长叹道：“说来话长，到屋里说吧。”

百嶂门前停过我的花轿，而我却一步也未曾迈入过。

守门的弟子均是头一次见着我，七零八落的目光从西面八方往我这边瞄。

所过之处，隐约有窃窃私语。

“她就是那个穆宛凌？”

“是被无念抢走的那位少主夫人。”

“两年多了，也不知道……唉……”

我默默叹了口气，低头跟在宋明尘身后，淋了雨的湿冷感渐渐袭来，不禁令我打了个寒颤。

才一迈进大厅，宋明尘立刻叫人点了银炭火盆，放在脚边给我暖身子，又上了碗热姜茶为我驱寒。

我不由生出一丝感动，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世伯款待。”

宋明尘屏退了左右，感慨万分。

“两年前，虽然你和桓风没有拜成堂，但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作了女儿一般看待。如今你脱离了魔掌，岫云宫却覆于黄土，若是你还愿意认下这桩婚事，往后百嶂门就是你的家，你也该随风儿叫我声爹爹。”

说起来，当年是他做主，允了无念带走我的。

他自有他的无奈，我并没有因此而怪过他，可若要我喊他“爹爹”，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他不是我爹，宋桓风也不是我的夫婿。

我对他的好意不置可否，只是一心想打探当年的真相。

“岫云宫之事，世伯可知原委？烦请告知凌儿，凌儿对您感激不尽。”说罢，我朝他深深鞠了个躬。

能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的前辈，自然看得清我的小心思。

我不想再认与他家的婚事。

宋明尘神色凝重，半晌才悠悠松口：“也罢。”

随后他告诉我，岫云宫的灭门是与《赤魂真经》有关，那是一本极其强大的内功心法，传说修炼至顶重便可武冠天下。

我爹确实私藏了这本秘籍，却不知为何，始终不加以修炼，以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在暗中觊觎着。

之所以那样急着将我嫁来百嶂门，是因为我爹得知有人对他起了杀心，不想连累我，只好将我交托给宋世伯。

照理来说，以百嶂门的江湖地位，可保我后半生安枕无忧，凡名门正派出身，无论如何都会给宋家些薄面，不会为难我一个孤女。

而我被无念看上并带走，实属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名门正派看中的脸面，无念根本不屑。

但奇怪的是，始作俑者搜遍了整个岫云宫，都没有找到那传闻中的《赤魂真经》。

岫云宫惨遭灭门，此事不了了之。

至于宋桓风的失踪，以及宾客的遇害，是否是同一伙人所为，连宋明尘也无法确定。

听他说这些时，我的眉头始终紧锁着，亦忘记了身上的凉意。

待他停住话语，我又焦急追问道：“世伯可知，那始作俑者是谁？”

宋明尘眉宇间愁云密布，幽幽对我说了两个字：“官兵。”

我忽然明白了。

为何白世伯将此视为悬案，为何宋明尘为我爹立碑却不敢题字，为何强如百嶂门都不敢明着掺和这桩事，连丢了公子也只敢暗中去寻。

若是武林中的门派纠纷，正道有正道的办法，邪魔有邪魔的手段，总能讨个公道回来。

可若是牵扯到与官兵作对，便意味着要与整个朝廷为敌。

叛国一着不慎，落得千古骂名。

即便是名门宗族，也不敢轻举妄动。

来时的路上，我想过许多种的可能性，甚至还有些懊悔，不该与无念闹得那样僵。

想着若是凶手是个武艺高强的，或许我还需要无念的帮助。

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不耻，但以我对无念的了解，若是我肯娇软些，哄哄她，她应当并不介意为博红颜一笑，而去杀几个人。

左右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若是官府所为，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有些丧气道：“如此说来，是我家连累世伯了。”

宋明尘摆摆手，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好孩子，你对伯伯说句实话，那本秘籍，是不是在你手上？”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我诧异万分，我陡然一怔，下意识否认道：“没有啊，我爹从未对我提过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