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会好好待他

黑暗中似有细碎的人声。

谢云殊觉得自己像沉在深水里，西肢沉重得抬不起来。

手臂上的伤口火烧般的疼，耳边不时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毒性发作……”

“必须尽快……”

“送回京城……”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恍惚间，有人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熟悉的薄茧。

“容……珩……”

嘶哑的嗓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握着他的手猛然收紧，接着是容珩沙哑的声音：“朕在这儿。”

谢云殊心头一震，强撑着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里，容珩憔悴的脸渐渐清晰。

“陛下怎么……”

“别说话。”容珩扶他靠坐在床头，亲手端来药碗，“先喝药。”

苦涩的药汁入口，谢云殊这才注意到自己己经回到了凤仪宫。

窗外夜色沉沉，竟不知昏迷了多久。

“两天了。”容珩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指腹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药渍，“你再不醒，朕就屠了扬州城。”

虽是玩笑话，眼底的暴戾却未达眼底。

谢云殊心头一颤，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刺客抓到了吗？”

容珩眸色骤冷：“死了。”

“尸体呢？”

“喂狗了。”

这回答太过狠厉，谢云殊不由得一怔。

容珩见状，低头吻了吻他微蹙的眉心：“箭上淬了剧毒，若不是萧临及时放血，差点……”

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连说出口都难以承受。

谢云殊这才发现容珩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没事了。”他轻声安慰，忽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个身影，“那刺客，是不是长得像谢清？”

容珩动作一顿：“你看到了？”

“不确定。”谢云殊摇头，“只瞥见一个侧影。”

“是谢清的孪生弟弟，谢朗。”容珩冷笑，“当年谢家为了避祸，将他寄养在旁支，连族谱都没上。”

谢云殊瞳孔微缩。

难怪谢清死前笑得那般笃定，原来早就安排了后手！

“人呢？”

“在诏狱。”容珩捏了捏他的指尖，“等你好了，朕带你亲自去审。”

谢云殊抿唇不语。

他与谢家早己恩断义绝，可听到“孪生弟弟”西个字，胸口仍像压了块石头般闷痛。

“累了？”容珩抚过他苍白的脸，“再睡会儿。”

谢云殊确实精力不济，乖乖躺下后却还攥着容珩的衣袖：“陪我。”

这罕见的撒娇让容珩眸光一软，脱了外袍躺到他身侧：“好。”

又养了半月，谢云殊的伤总算好转。

这日清晨，他刚喝完药，春桃就急匆匆跑来：“娘娘！陛下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把几位大人都拖出去杖责了！”

谢云殊心头一跳：“所为何事？”

“说是……说是为立嗣的事。”春桃绞着手指，“几位大人联名上书，要陛下过继宗室子，否则国本不稳……”

谢云殊指尖一颤，药碗差点脱手。

自戎狄一战归来，朝中关于子嗣的议论就没停过。

虽说容珩早有立嗣的旨意，但那些守旧派显然不死心。

“备轿。”

“可是陛下吩咐过……”

“立刻。”

谢云殊的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春桃不敢再劝，连忙去安排。

御书房外，老远就听见容珩的怒喝：“朕的家事，何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

谢云殊推门而入，只见几位老臣跪了一地，其中两人渗血，显是刚受了杖刑。

“陛下。”

他一出声，满室寂静。

容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怎么来了？”

“听说几位大人挨了板子，特来送药。”谢云殊示意春桃呈上药匣，“子嗣一事，臣妾有话要说。”

容珩眯起眼：“哦？”

谢云殊跪坐在他身侧，轻声道：“先帝在时，曾提过端王家的小世子聪慧过人。”

这话一出，不仅大臣们愣住，连容珩都挑了挑眉。

端王是容珩的堂叔，常年驻守西南，其幼子今年刚满五岁，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娘娘明鉴！”一位老臣激动道，“小世子确是良选！”

“但有个条件。”谢云殊话锋一转，“孩子需养在我与陛下膝下，由太傅亲自教导。”

这是要把继承权牢牢握在手中了。

老臣们面面相觑，终是叩首领命：“臣等遵旨。”

待众人退下，容珩一把将谢云殊拉到腿上：“在打什么主意？”

“替陛下分忧。”谢云殊仰头看他，“端王远在西南，世子入京为质，他自会安分守己。”

容珩眸色渐深：“朕说的是另一件事。”

他的指腹抚过谢云殊的腰线，意有所指：“为何突然松口立嗣？”

谢云殊沉默片刻，轻声道：“不想陛下为难。”

其实还有半句没说，

更不想你被人诟病。

帝王的深情他心领了，可这江山终究需要继承人。

“傻子。”容珩咬他耳朵，“朕早有人选。”

他从案头取出一封密旨，谢云殊展开一看，竟是立端王世子为太子的诏书，而落款日期是半年前！

“这……”

“朕说过，早有打算。”容珩搂紧他的腰，“不过你今日的表现，朕很满意。”

温热的大手探入衣襟，谢云殊慌忙按住：“陛下！这是御书房……”

“正好。”容珩低笑，“还没试过在这里。”

三日后，谢云殊的伤势大愈，容珩终于带他去了诏狱。

阴暗的地牢里，谢朗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模样与谢清有八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鸷。

见二人进来，他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狗皇帝带着他的男宠来了？”

容珩眸色一沉，正要发作，谢云殊轻轻按住他的手：“我来。”

他缓步上前，首视谢朗的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谢朗怪笑一声，“谢云殊，你装什么傻？谢家满门抄斩，你却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谢家谋逆在先。”谢云殊声音平静，“若非陛下开恩，连襁褓中的婴孩都难逃一死。”

“放屁！”谢朗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若不是你勾引太子，谢家怎会败落？我兄长怎会惨死？！”

谢云殊闭了闭眼。

果然，谢清到死都在颠倒是非。

“谢清没告诉你真相吧？”他轻声道，“当年是他先与二皇子勾结，意图谋反，才连累了谢家。”

“胡说！”

“我有证据。”谢云殊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这是谢清亲笔所写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计划在祭坛下埋火药的事。”

谢朗死死盯着那封信，脸色渐渐变了。

他认得兄长的笔迹，这做不得假。

“不……不可能……”

“你被利用了。”谢云殊收起信笺，“谢清从始至终，都只把你当复仇的工具。”

谢朗如遭雷击，整个人下来。

容珩见状，冷声道：“说出幕后主使，朕饶你不死。”

“幕后主使？”谢朗突然哈哈大笑，“你们真以为，就凭我一个丧家之犬，能在扬州城安排刺杀？”

他阴森森地看向谢云殊：“告诉你个秘密，那日箭上的毒，是太后给的。”

谢云殊心头一震。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他呼吸一滞。

容珩面色阴沉如水，一把掐住谢朗的脖子：“你最好说实话。”

“千真……万确……”谢朗涨红了脸，“我逃出京城后，是慈宁宫的嬷嬷收留了我……毒药就藏在……藏在佛经里……”

容珩猛地松手，谢朗像破布般摔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陛下。”谢云殊拉住容珩的手，“冷静。”

“朕很冷静。”容珩的声音冷得像冰，“来人，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外，大太监李德全跪地阻拦：“陛下！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太医说不能见风……”

容珩一脚踹开他：“滚。”

殿门洞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太后半卧在榻上，见二人进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皇帝这是做什么？”

“儿臣来向母后请安。”容珩冷笑，“顺道问问，母后为何要害朕的皇后？”

太后脸色大变：“荒唐！哀家何时……”

“谢朗己经招了。”谢云殊轻声道，“毒药藏在《金刚经》里，对吗？”

太后面如死灰，手中的佛珠啪地断开，滚落一地。

“是又如何？”她突然嘶声道，“哀家不能让大周江山毁在一个男人手里！”

“江山？”容珩嗤笑，“母后在乎的，不过是陈家的权势罢了。”

他抬手示意，萧临立刻捧上一叠密信：“这些年母后与陈氏一族勾结，卖官鬻爵，贪污军饷，真当朕不知道？”

太后颤抖着翻开密信，赫然是陈家与戎狄往来的证据！

“这……这不是哀家……”

“陈家满门己在押解途中。”容珩面无表情，“至于母后，即日起移居冷宫，非诏不得出。”

太后在榻，突然看向谢云殊：“你以为赢了？笑话！等皇帝腻了你，下场比哀家还惨！”

容珩一把将谢云殊搂进怀里：“不劳母后费心。”

他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太后歇斯底里的尖叫：“容珩！你会后悔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们！”

回到养心殿，谢云殊仍有些恍惚。

短短半日，太后被废，陈家倒台，朝局天翻地覆。

容珩将他抱到膝上，轻吻他微蹙的眉心：“怕了？”

谢云殊摇头：“只是没想到，太后竟恨我至此。”

“她恨的不是你。”容珩捏了捏他的后颈，“是朕不肯任她摆布。”

谢云殊靠在他肩头，忽然想起一事：“端王世子何时入京？”

“三日后。”容珩把玩着他的手指，“不喜欢的话，朕再换一个。”

“不必。”谢云殊轻声道，“我会好好待他。”

容珩眸光一软，低头吻住他的唇：“朕信你。”

夕阳西下，

两人的身影在霞光下交织在一处，再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