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为我生气不值得

芒种这日，凤仪宫的药香终于淡了些。

谢云殊靠在窗边软榻上，膝头摊着本兵书，目光却落在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上。

容珩不许他过早下地，连奏折都搬到了寝殿批阅，堂堂监国皇后竟被养成了深闺里的病美人。

“娘娘，该换药了。”

春桃捧着个药匣子进来，身后跟着蹑手蹑脚的陈太医。

谢云殊放下书卷，任由他们解开腿上纱布，

伤口愈合良好，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片花瓣一般落在雪白的肌肤上。

“恢复得不错。”陈太医捻须笑道，“再静养半月就能行走如常了。”

谢云殊刚要道谢，殿门突然被推开。

容珩大步走进来，身上还穿着朝会的龙袍，十二旒玉串微微晃动，衬得眉目如刀。

“陛下。”

众人慌忙行礼，容珩摆摆手：“都退下。”

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谢云殊才发觉容珩脸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戎狄降了。”容珩从袖中取出一封染血的奏折，“大王子自焚，王庭贵族尽数伏诛。”

谢云殊展开奏折，指尖在“屠城三日”西个字上顿了顿：“屠城令是陛下下的？”

“嗯。”容珩眸色阴沉，“他们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你，就该想到后果。”

谢云殊胸口发闷。

他知道容珩是在为自己报仇，可妇孺何辜？

那些平民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怎么？”容珩蹲下看他，“觉得朕太残忍？”

“不敢。”谢云殊垂眸，“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想陛下为我背负暴君骂名。”谢云殊轻声道，“史笔如刀，后世不会知道缘由，只会记载景和帝屠戮降卒。”

容珩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朕不在乎。”

他俯身将谢云殊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若连自己的皇后都护不住，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谢云殊被他放在床榻上，刚要开口，就被封住了唇。

容珩吻得又凶又急，像是要把这几日的担忧和思念都倾注其中。

“陛下……”谢云殊轻喘着推开他，“伤……”

容珩扯开衣领，露出左臂己经结痂的伤口：“早好了。”

他低头咬住谢云殊的喉结，指尖熟练地解开衣带：“倒是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谢云殊被他撩拨得气息不稳：“什么话？”

“再敢逞强，朕就办了你。”容珩一把扯下床幔，“今日便让你长长记性。”

“我没有……唔……”

日影西斜时，谢云殊才从昏睡中醒来。

容珩己经离去，榻边小几上放着碗尚温的补药。

他撑着酸软的腰肢起身，刚端起药碗，就听见窗外传来压低的人声。

“听说了吗？北境屠城的事传到江南，那些酸儒联名上书骂娘娘呢！”

“嘘！小点声！说什么狐媚惑主，祸国殃民，也不想想是谁带兵收复的青峪关！”

“就是！要不是娘娘当初冒死采药，陛下早就……”

声音渐行渐远。

谢云殊放下药碗，指尖在碗沿了两圈。

他早料到会有非议，只是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得这么旺。

“娘娘？”

春桃探头进来，见他醒了，连忙端来热水：“陛下吩咐，说您醒了就用些粥菜。”

谢云殊披上外衣：“陛下人呢？”

“在御书房见几位大人。”春桃欲言又止，“听说……听说江南士子闹得厉害，有人要撞死在太庙前。”

谢云殊猛地站起身，热水溅在了手背上。

“备轿。”

“可是您的腿……”

“我说，备轿。”

御书房外，争执声隐约可闻。

谢云殊扶着轿辇站稳，听见里头传来老臣激动的嗓音：“陛下！民怨沸腾啊！若不处置谢氏，恐怕……”

“恐怕什么？”容珩的声音冷得像冰，“朕看你们是活腻了。”

“老臣死谏！”那声音更激动了，“谢云殊身为男后，本就违逆天道！如今又因他一人引发屠城惨祸，若不废后，天理难容！”

谢云殊闭了闭眼，抬手制止了要去通报的太监，静静等在廊下。

片刻后，几位老臣灰头土脸地退出来，见到他俱是一惊。

为首的白发老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娘娘……”小太监战战兢兢道，“陛下心情不好，您看……”

“无妨。”

谢云殊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一片狼藉，奏折散落满地，容珩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

“陛下。”

容珩猛地转身，眼中的暴戾在看到谢云殊的瞬间化作了温柔：“怎么来了？”

谢云殊拾起脚边一份奏折，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他的弹劾：“为我生气不值得。”

“值不值得，朕说了算。”容珩一把将他拉到身边，“腿不疼了？”

“疼。”谢云殊老实承认，“但有些话，必须当面说。”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递到容珩面前：“请陛下过目。”

容珩展开一看，眉头渐渐拧紧：“你要去江南？”

“嗯。”谢云殊轻声道，“民怨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平息。”

“不行！”容珩将奏折拍在案上，“江南士族盘根错节，你如今腿伤未愈，万一……”

“陛下。”谢云殊握住他的手，“让我去吧。”

容珩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三日后出发，朕派萧临带三百精锐随行。”

谢云殊松了口气，靠在他肩头轻声道：“谢谢。”

“别急着谢。”容珩咬他耳朵，“今晚朕要收利息。”

三日后，朱雀门外。

谢云殊一身素色官袍，长发高束，腰间挂着容珩亲赐的玉佩。

他腿伤未愈，只能乘轿南下，容珩却坚持让他骑马出城，

帝后不和的戏码唱了这么久，总要有个体面的收场。

“记住，每日一封信。”容珩亲手为他整了整领口，“少一封，朕就亲自去逮人。”

谢云殊耳根发热：“众目睽睽的，陛下收敛些。”

容珩嗤笑，突然扣住他后颈，吻了上去。

“陛下！”

一吻毕，谢云殊面红耳赤地推开他，

却听容珩朗声道：“诸君听好了，皇后此行如朕亲临，若有半分闪失，朕诛他九族！”

送行百官齐刷刷跪了一地。

谢云殊又羞又恼，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将哄笑声甩在身后。

首到京城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墙。

此去江南，祸福难料。

半月后，扬州城。

谢云殊的马车刚入城，就被汹涌的人群围住了。

“祸国妖孽！”

“滚回京城！”

烂菜叶和臭鸡蛋砸在车壁上，萧临拔剑厉喝：“放肆！”

“萧统领。”谢云殊掀开车帘，声音不疾不徐，“退下。”

他缓步下车，一袭素袍立于闹市之中，清俊的眉眼在阳光下如画般精致。

有愤怒的士子冲上来要动手，却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怔住，

这哪里是什么魅惑君王的妖孽，分明是个端方如玉的翩翩公子！

“谢某此来，只为三件事。”谢云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一为澄清谣言，二为赈济灾民，三为……”

他忽然解开外袍，露出右腿狰狞的伤疤：“向诸位证明，谢云殊无愧于心。”

人群一片哗然。

“此伤乃北境落鹰峡所为。”谢云殊一字一顿，“当日为取雪灵芝救驾，谢某攀千丈绝壁，险些命丧黄泉。”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至于屠城一事，确有陛下口谕不假，但谢某以身家性命担保，屠戮降卒者，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谢大人何出此言？”一位白发老儒挤出人群，“难道那些百姓白死了不成？”

“当然不是。”谢云殊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戎狄降将的供词，屠城令实为戎狄大王子所下，意在嫁祸陛下。”

人群骚动起来。

那老儒接过密信细细查看，脸色渐渐变了：“这印信不假。”

“谢某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谢云殊深深一揖，“若诸位不信，可随我去府衙查验尸首。”

老儒沉思片刻，突然跪地：“老朽糊涂，错怪大人了！”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了下来。

谢云殊松了口气，正要扶起老儒，忽听破空声袭来！

“娘娘小心！”

萧临飞扑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支弩箭深深扎进了谢云殊左臂。

“有刺客！”

人群瞬间大乱。

谢云殊踉跄着扶住车辕，看到街角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清？！

不可能，他明明己经被凌迟处死了！

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谢云殊眼前一黑，坠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