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妖女之名（上）

那滴混浊的泪水，如同烧熔的蜡油，顺着孙婆婆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的印记。她枯瘦的手指依旧固执地、颤抖地指向那个带锁的红木衣柜，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死死“盯”着苏晚身后那冰冷的木纹，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小姐…顾…顾小姐…海上…繁花…”

顾小姐！海上繁花！

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神经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束缚！她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隔着柔软的睡袍，那半幅残破绣品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那上面繁复的、被火焰舔舐过的花朵图案…难道就是“海上繁花”？而这位顾小姐…是顾砚舟的…母亲？！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她无意中从火场抢出的残破绣品，竟然牵扯到顾砚舟的亡母？！这突如其来的关联，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顾砚舟身上的重重迷雾，却又带来了更深、更令人心悸的未知！

“孙婆婆！您又在胡说什么！” 一旁的女佣终于从错愕中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快步上前，试图搀扶住老妇人，“快跟我回去！顾先生知道了又要生气！”

然而，孙婆婆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固执力量，死死扒着门框，浑浊空洞的眼睛依旧“钉”着那衣柜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破碎的音节更加急促：

“钥匙…钥匙…在…在小姐的…梳妆匣…底下…压着…压着…小姐的…念想…不能…不能丢…”

钥匙？梳妆匣？苏晚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投向房间中央那张奢华的柚木梳妆台！台面光洁，上面只放着一面椭圆铜镜和一盏精致的珐琅台灯。

女佣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恐！她用力去拽孙婆婆：“您老糊涂了！哪有什么梳妆匣！快走！”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动作也更加粗暴。

“放开她！” 苏晚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不能放过任何线索！这半幅残绣是她此刻唯一的筹码，也是解开顾砚舟囚禁她动机的关键钥匙！她必须弄清楚！

女佣被苏晚突然爆发的气势震了一下，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沉重的卧室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顾砚舟如同裹挟着风暴的煞神，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昂贵的黑色大衣上沾着深秋夜晚的寒露，带着一身凛冽的肃杀之气。那张英俊却冷峻如冰雕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瞬间扫过房间！

女佣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松开了孙婆婆，垂手肃立，脸色惨白如纸，连大气都不敢出。

孙婆婆似乎也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吓到，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停止了呓语，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向门口的方向，浑浊的泪水无声流淌。

而顾砚舟的目光，最终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狠狠盯在了苏晚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她下意识捂住胸口的手上！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如同被投入了液氮，冰冷刺骨，沉重得令人窒息！壁灯昏黄的光线在顾砚舟高大的身影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本就冰冷的气场渲染得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一步一步，踏着厚重的地毯，朝着苏晚走来。脚步声并不沉重，却像重锤，一下、一下，狠狠敲击在苏晚的心上！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苏晚的背脊瞬间绷紧，冷汗浸透了刚刚换上的睡袍！她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身影逼近，看着他眼中那翻涌的、仿佛要将她撕碎的暴怒！

顾砚舟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带来令人窒息的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带着刚从室外沾染的冰冷寒意，目标明确地、不容抗拒地，伸向苏晚紧紧捂住的胸口！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护住那半幅残绣！但顾砚舟的动作更快！更霸道！

他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猛地抓住了苏晚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 剧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顾砚舟根本无视她的痛楚！他粗暴地掰开她护在胸口的手指，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精准地探入她睡袍的前襟内侧！

指尖隔着薄薄的里衣，触碰到那方冰冷而柔软的布料！

苏晚浑身僵硬，屈辱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她如同被剥光了所有防御，赤身地暴露在猎人的刀锋之下！

顾砚舟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将那半幅残破的绣品，从她贴身的衣袋里，抽了出来！

他将苏晚的手狠狠甩开！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手中那半幅被火焰熏黑、边缘焦糊卷曲的绸缎上！

昏黄的灯光下，那繁复到令人窒息的花卉图案终于清晰地展露在顾砚舟眼前。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奇花，花瓣重重叠叠，如同汹涌的海浪凝结，花蕊处用极细的金线勾勒，即便经历了火焚，依旧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却执拗的光芒。整幅绣品针法极其独特，细密得如同发丝交织，带着一种古老而哀伤的韵律。那被烧毁的焦黑边缘，如同狰狞的伤疤，撕裂了这惊心动魄的美。

顾砚舟死死地盯着那绣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高大的身躯，竟然无法抑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他那张永远冰封、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震惊、难以置信、刻骨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狂喜？！

他握着绣品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眸，此刻被汹涌的、极其复杂的情感彻底淹没！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幻影，又像是抓住了失而复得的至宝！

“这…这是…” 顾砚舟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破碎的颤抖，“你从哪里…拿到的？！”

他的目光猛地从绣品上抬起，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向苏晚！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一切的疯狂追问！仿佛她的回答，将决定他的生死！

苏晚被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如同岩浆般翻涌的剧烈情感彻底震慑住了！手腕的剧痛和胸口的屈辱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压下。她看着那半幅残绣，又看看顾砚舟失态的模样，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这绣品，对他至关重要！重要到足以撼动他冰山般的伪装！

“火…火场…” 苏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嘶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视着顾砚舟那双燃烧的眼睛，“我的店…被烧的时候…从柜台废墟里…抢出来的…我觉得…它很重要…”

“重要？！” 顾砚舟发出一声近乎癫狂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将苏晚吞噬！他举起那半幅残绣，几乎要戳到苏晚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暴怒和一种撕心裂肺的质问：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我母亲！顾氏嫡女顾明玥！耗尽心血、至死都在绣的‘海上繁花’！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苏晚脑中炸响！

顾砚舟的母亲！顾明玥！海上繁花！唯一的念想！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火场中，她不顾一切抢救这绣品的本能首觉…孙婆婆诡异的呓语和指向衣柜的手指…顾砚舟此刻的失态与狂怒…

这半幅残破的绣品，竟是顾砚舟亡母的遗物！是她倾注了生命最后时光的心血结晶！

巨大的震惊让苏晚彻底失语！她呆呆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被火焰摧残过的瑰丽图案，看着顾砚舟眼中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愤怒，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顾砚舟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受伤的野兽。他看着苏晚震惊失神的模样，眼中的疯狂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审视和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如同看待猎物般的锐利精光。

“重要…” 他重复着苏晚的话，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更加致命的压迫感。他缓缓收回手，将那半幅残绣如同至宝般紧紧攥在掌心，指腹小心翼翼地着那焦黑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你当然觉得它重要。” 顾砚舟的目光再次锁住苏晚，那眼神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穿透她的灵魂，“一个被教会审判为‘妖女’的人，一个身负‘妖术’、能在火海中召唤金线的人…从火场废墟里，‘恰好’救出了我母亲失踪多年的遗作…”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苏晚，告诉我，这是巧合？还是…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另一场‘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