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踏马归来野花香

袁文烈见二人神色平和，语气不再防备，便低声道：“烽火会虽名声未显，却在江南己布数年，专为联络志士、图谋振兴。今岁新军动荡，京城风声日紧，我此行本是为送一批密信至苏州，不料身份泄露，被人盯上。”

他顿了顿，看了沈宗文一眼，又道：“两位义举，文烈铭感五内。若非今日藏身得法，只怕要为人所擒，牵连我会数十人。”

沈宗文摆手：“救人一命，自当无名。烽火会之志，我虽未深涉，却亦知你们所为，皆为苍生。”

孙登在旁“哼”了一声，却没反驳，只低头弹了弹衣角上的灰尘。

袁文烈朝他们抱拳一揖：“今日之情，文烈谨记。若将来二位有难，烽火会定不坐视。改日若有余力，必当重谢。”

说罢，他眼神一凛，望向窗外：“不宜久留，我须即刻离开。二位，后会有期！”

语毕，他纵身一跃，身影己然消失在窗外，仿佛从未来过。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内的白墙上，带来了一丝暖意。

沈宗文己然退烧，精神虽还有些虚弱，但脸色比昨夜好了不少。他靠在床头，手中执着茶盏，正慢慢饮着姜茶。孙登坐在一旁，眼见他恢复，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亏今日己大好。”孙登道，“昨晚还发着低烧，今天就坐起来喝茶了。”

沈宗文轻笑：“我感觉身上轻松多了，这个天气的太湖水还是不适合游泳。”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传一阵轻响，一个小厮敲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信封，恭敬道：

“二位客官，有人托我转交此信。”

“谁送的？”沈宗文问。

小厮摇头答道：“不认识，个子高高的，看着文静斯文的，一早送来的，只说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孙登眼神一动，接过信封。纸封质地上乘，却未署名。他将其拆开，一张整整齐齐叠好的银票掉了出来，面额赫然写着：壹佰两整。另有一张薄纸便签，字迹劲挺，寥寥一行：

“大恩不言谢，聊表感激之情。——袁”

“我靠，一百两！”孙登低呼一声，差点没将银票抖掉，眼睛瞪得溜圆，“就为帮他藏一下？这也太实诚了吧！”

沈宗文却不甚惊讶，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拿起那张便签，目光略一凝：“这袁文烈……果然是烽火会中人。”

“你确定？”孙登转头。

“我昨日便觉他举止不俗，步履轻稳，目光有锋，手上尚有轻茧，像是练过家伙的——但又不是寻常武行出身。他言辞谨慎，却不怯场，气定神闲，又带几分少年人的锐气。”沈宗文顿了顿，低声道，“烽火会如今在江浙己暗地联络士绅、商贾、旧族、文人，以反清自立为志……他敢以本名托信，又送出百两巨款，这份胆识，怕不是等闲之辈。”

“啧。”孙登看着手里的银票，眉毛轻挑，“我以前倒没想过，原来革命党人也挺会做人。”

沈宗文侧目看他：“你这话若传出去，改日怕是要被官府一并查抄了去。”

孙登却一点不在意，嘿嘿一笑：“正好，我就跟着袁兄他们一块跑，说不定下回还能挣二百两。”

沈宗文失笑，将便签折好收起：“你身上没银子，这票你先拿着。只是记住，这份情，我们也欠下了——将来若有朝一日再遇袁公子，须还得起才好。”

孙登“哼”了一声，状似不屑：“我看还是他欠我多些——这符贴得不比写反诗轻松。”

沈宗文看着他那得意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收拾罢，我们还要往城东南去查水简下落。该动身了。”

孙登眨了眨眼，把银票一收：“得嘞，我带钱，你带病，咱们继续风餐露宿去。”

两人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拎起书囊与剑器。走出客栈时，日头己升至树梢，春风徐来，吹动门前的幌子“哗啦”一响，仿佛在替他们送行。

因沈宗文身体尚未痊愈，脸色仍显苍白，连咳声都带着余虚。孙登权衡之下，干脆提议两人共乘一骑。他轻巧地跃上青鬃马，又俯身伸手，稳稳将沈宗文带上马背，让他坐于自己身前，双臂顺势环在他两侧执缰。

“你若强撑着骑马，没走出十里地就得躺回去。”孙登语气虽淡，却难得带着点温和。

沈宗文也无力反驳，只好顺从，靠着马鞍小憩，脸颊贴着青鬃颈侧的鬃毛，随着马步轻晃，心中虽知这是权宜之计，却总觉得这姿势……颇为别扭。

两人放缓了速度，不急不缓地行在山路之上。

不多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两骑人马追了上来，其中一骑上坐着一名衣着华美的少年，身披轻裘，头戴流苏帽，唇红齿白，容貌俊俏得仿佛画中人。他正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眼波含笑，另一骑上则是个眉目清俊的青年，着灰蓝劲装，神色沉稳。

少年一见前头二人同骑一马，眼睛顿时一亮，揶揄地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撒娇道：“云哥哥，你看那两个，他们共乘一骑——我也要和你一起骑嘛！”

那被称作“云哥哥”的青年无奈笑笑，放松缰绳，马身微斜，竟一跃而起，轻巧地落到少年马背之上。他坐在少年身后，顺势一手揽住对方腰际。

“成全你就是。”青年轻声说。

那少年笑得眼睛弯弯，像春水漾波，忽而目光一挑，戏谑地望向前方沈宗文和孙登，朝沈宗文抛了个眼色，带着一丝挑衅似的俏皮。

沈宗文余光正好对上那一眼，登时如被针扎一般，整个人微微一僵。

他下意识想拉开与孙登的距离，却因坐势而无从躲避，额角青筋跳了跳，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们在看我们。”

孙登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却只是淡定如常，执缰的双手稳如磐石，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调侃：“你若不做亏心事，何须怕旁人看？”

沈宗文咬牙，恨不能立刻自己勒马转身：“他们怕是误会我和你……你倒是一副镇定得很的模样。”

“那便让他们误会。”孙登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近乎故意的笑意，“左右你脸皮薄，我又不介意。”

说着，还轻轻收了下缰绳，马儿前蹄轻扬，像是故意在两人背后那对面前小小炫了一把。

沈宗文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自己似乎是骑上了这一路最难熬的一匹马。

马儿却安稳踏步前行，身后远远传来少年银铃般的笑声。

春风拂面，桃花纷落，路途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