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十一章 友凤心里暗暗发誓

霜刃未磨时

友凤踩着结冰的石板路进村时，暮色正把老柿子树的影子拉得悠长。书包带子硌得肩膀生疼，她攥紧口袋里那张数学满分的试卷，指甲在纸角掐出细密的褶皱。转过巷口，老远就听见村头小卖部传来划拳声，混杂着阿爸沙哑的嘶吼："老子再押五块！"

推开门，酒气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田有根歪在油腻的八仙桌旁，棉袄扣子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汗衫。他面前堆着几个空酒瓶，沾着油渍的手里捏着张钞票，正往牌桌上拍。牌友瞥见友凤，嬉笑着起哄："老田，你家小闺女来查岗咯！"

田有根浑浊的眼珠转过来，酒气喷在友凤脸上："回来干啥？费钱的货！"他抓起桌上的零钱往衣兜塞，起身时踉跄着撞倒凳子，"滚回家做饭去！"友凤盯着父亲口袋里露出半截的红票子——那是金凤嫁衣上扯下来的缎带，此刻正沾着酒渍和泥污。

灶房里冷锅冷灶，水缸见底。友凤摸着冰凉的灶台，突然想起去年今日，金凤蹲在土灶前烤红薯，火苗映得她脸颊通红。那时银凤还没出事，姐妹仨挤在灶台边分食烤得焦香的红薯，笑声能掀翻茅草屋顶。而现在，二姐银凤去了长沙，大姐金凤在刘家过着非人的日子。

推开西厢房的门，冷风卷着灰尘扑面而来。墙上还贴着金凤的剪纸——是只展翅的凤凰，如今边角己经发黄卷曲。友凤轻轻抚过窗台上的野菊花标本，那是金凤去年秋天采的，说要晒干了泡茶给她补身子。

暮色渐浓时，金凤回来了。她背着一大捆柴火，脚步虚浮得像片枯叶。友凤冲过去接过柴火，却在触到姐姐手背的瞬间僵住——那里横七竖八布满结痂的伤痕，有的伤口还渗着血珠。"姐，你又挨打了？"友凤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金凤慌忙把手藏进袖管，强笑着摇头："没事，是砍柴时划的。"她转身往灶台添柴，火光映出脖颈处新鲜的淤青。友凤盯着姐姐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上次金凤回家，后腰被皮带抽出的血痕浸透了里衣。那天夜里，她躲在窗下听见姐姐压抑的啜泣，却不敢推门进去。

饭桌上，金凤只喝了半碗稀粥。她夹菜的手微微发抖，却把仅有的几片腌萝卜都夹进友凤碗里。"多吃点，长身体。"她说这话时，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友凤扒拉着碗里的糙米，喉咙发紧——米里混着碎石，嚼得牙生疼，可她知道，这己经是金凤能带回家的最好的食物了。

深夜，友凤被一阵响动惊醒。她悄悄推开房门，看见金凤蹲在月光下，正在修补那件破旧的棉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姐姐苍白的脸被照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里。"姐，你还不睡？"友凤轻声问。金凤慌忙把东西藏到身后："快睡，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友凤回到房间，摸到枕头下那张满分试卷。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洒进来，在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想起金凤总说："友凤要好好读书，去大城市看看。"那时金凤眼里闪着光，好像能看到她考上大学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友凤在村口撞见田有根。他手里提着新打的酒，醉醺醺地摇晃着："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要嫁人！"友凤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她突然想起昨晚金凤偷偷塞给她的钱——皱巴巴的零票，带着体温，不知道攒了多久。

学校里，友凤成了最拼命的学生。她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课间别人在玩耍，她就蹲在走廊背书；午休时，她在食堂帮工换两个馒头充饥。有次数学老师布置的思考题全班没人做对，只有她写出了三种解法。老师在讲台上说："友凤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她却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那些解不开的几何题，哪有生活的难题复杂？

周末回家，友凤总能在村口看见金凤。她要么背着沉重的柴火，要么提着装满猪草的竹篮，刘二宝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后面，时不时扯她的头发。有次金凤被推倒在泥地里，刘二宝拍手大笑，友凤冲过去要理论，却被金凤死死拽住："别惹事，姐没事。"

深夜，友凤常听见金凤在院子里偷偷哭泣。她攥着被角，泪水打湿了枕头。月光下，墙上金凤的剪纸在夜风里轻轻晃动，那只凤凰仿佛要冲破束缚，却始终被无形的线缠绕着。

寒假时，友凤在县城的书店打工。她站在柜台后，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突然觉得这些都是通往自由的钥匙。有天，她在书店角落发现一本《法律常识》，如获至宝地翻看起来。当看到"婚姻自由"那几页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原来金凤的遭遇，是可以用法律来改变的。

回到家，友凤把书藏在床底。深夜，她借着月光抄写书中的重点，字迹工整得像刻上去的。金凤发现了她的秘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往她的煤油灯里添了两勺油。

开春时，银凤从长沙寄来一封信。信里说她在工厂学了技术，攒了些钱，让友凤好好读书，等她回来接金凤。友凤把信贴在心口，泪水打湿了信纸。她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枝，突然觉得这个春天格外明亮。

田有根依旧在村头酗酒赌博，输急了就回家砸东西。有次他喝醉了，抄起板凳要打友凤，被闻讯赶来的村民拦住。"老田，你还要脸不？"有人斥责，"卖了大女儿还不够，还要打小的？"田有根被按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可友凤知道，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比他的拳头更伤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友凤的书包越来越沉——里面不仅装着课本，还有她收集的法律资料，以及银凤寄来的钱。她在笔记本上写下密密麻麻的计划：考上大学，学习法律，帮金凤脱离苦海，带全家离开这个吃人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