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 章 比较

蝉鸣还在老槐树上拖着尾音，日历却己经翻到了九月一日。金凤把书包带又紧了紧，帆布包上褪色的卡通贴纸被压得皱巴巴的。"银凤！你再磨叽太阳都晒屁股了！"她踮着脚往堂屋张望，凉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躁的鼓点。

友凤蹲在门槛边系鞋带，辫梢沾着几片晒干的野菊花。三公里外的镇中心小学八点上课，她们要穿过两块玉米地和一座独木桥。"奶临走前说要摘满三筐半夏才回来。"她抬头看了眼日头，碎发被晨风吹得糊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要是迟到，咱们仨都得挨训。"

堂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银凤的影子在斑驳的竹帘上晃荡。她盯着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发怔，数学最后三页应用题还空着，作文本上"我的暑假"只写了个题目。指尖无意识着被彩笔涂花的封面，想起整个夏天都泡在村头的小河沟里，和伙伴们摸鱼捉虾，蝉蜕串成的项链还挂在床头。

"再不走真来不及了！"金凤的声音带着哭腔。银凤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慌忙抓起书包冲出去，铁皮铅笔盒在里面咣当作响。她看见两个堂姐的背影己经拐过晒谷场，稻茬在晨光里泛着金黄，突然觉得书包比往日重了十斤。

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布鞋，银凤盯着金凤书包上晃动的钥匙串，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蚂蚱。独木桥的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她望着桥下潺潺的溪水，恍惚看见作业本被浪花卷走的画面。远处传来上课铃时，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不知道老师检查作业时，能不能看见她藏在褶皱里的汗渍。

银凤踩着铃声冲进教室，前排的同学齐刷刷回头，她红着脸缩到座位上。班主任李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粉笔灰扑簌簌落在蓝布衬衫上：“暑假作业都交上来吧。”

其他同学都利落的交了作业。银凤的手却在抽屉里攥得发白。她瞥见前排小胖偷偷把空白本子塞进书包，又看见班长端正地整理着装订整齐的作业，指甲缝里还沾着捉鱼时的泥巴。当李老师的目光扫过来时，她鬼使神差地扯出只写了半页的作文本，混在其他本子底下。

“银凤，你过来。”午休时分，李老师的声音从办公室飘出来。银凤盯着自己沾满草屑的球鞋，一步步挪过走廊。

银凤一进门就把作业往银凤脸上一扔，你咋回事，作业没做完。你看看你没点女孩子的样子，只会耍小聪明，你不做作业不是在忽悠我，是在忽悠你自己。你家庭 条件你清楚！你还不好好学习，学习不好是一回事，但是你的学习态度太让人失望了

办公室的门"砰"地被甩上，银凤的作业本在水泥地上滑出长长的弧线，最后歪歪斜斜地撞在墙角。李老师摘下老花镜，指节重重叩在铁皮办公桌上，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根灼热的铁钎："你看看你！"墨水瓶被震得晃了晃，蓝黑墨水在玻璃瓶里荡起涟漪。

银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校服下摆被揉得皱成一团。窗外蝉鸣突然变得刺耳，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影，将她的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作业没做完，就拿半页作文糊弄人？"李老师抓起作文本抖开，纸页哗啦啦作响，"写'奶奶的背像弯弯的月亮'倒是煽情，怎么就不能把这心思用在数学题上？"

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本上，李老师突然抓起保温杯猛灌一口，却被烫得首吸气。他扯松领口的蓝布纽扣，声音里裹着恨铁不成钢的焦躁："你以为耍小聪明能骗过谁？上学期期末考数学才考37分，上课走神，作业糊弄，这是学习该有的样子？"铁皮柜上的地球仪在阳光里缓缓转动，非洲大陆的轮廓正对着低头啜泣的银凤。

"你家什么条件你不清楚？"李老师突然压低声音，银凤抬头时，看见他眼角细密的皱纹里藏着无奈，"你奶奶凌晨西点就背着竹篓去后山，膝盖肿得像馒头还舍不得买药，不就是想攒钱供你们念书？你倒好，把她的心血当儿戏！"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几片枯叶被风卷进办公室，轻轻落在银凤脚边

银凤本来有些愧疚之意，可是接下来李老师的话，让银凤内心充满了恨意，你看看你大姐金凤，脑子没你好使，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她的态度好，也够努力。做事情踏踏实实，你再看看你妹妹，脑子聪明，学习好，又自律，你看看你，简首是比不不足比下也够不上。银凤捏紧拳头，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拿她们做比较，凭什么都喜欢金凤友凤，不爱自己。银凤低着头，但是眼睛里面充满了恨意！

蝉鸣在耳膜上疯狂刮擦，李老师的话像生锈的刀片，一下下剜着银凤的心。当"金凤踏实""友凤聪明"的字眼不断砸来时，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校服布料在指缝间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晨光从斜斜的百叶窗漏进来，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像一道道嘲讽的枷锁。

"同样是三姐妹，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李老师的钢笔重重敲在金凤和友凤的作业本上，墨点溅在银凤脚边。那些字迹工整的页面突然变得刺目，仿佛化作无数张嘴，都在齐声嘲笑她的笨拙。她盯着地面上扭曲的影子，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烧得眼眶发烫，却倔强地不肯让泪水落下。

凭什么？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翻涌，像被搅动的旋涡。她想起昨天金凤系着新头绳跳皮筋，友凤举着满分试卷被奶奶夸"有出息"，而自己在溪边捉鱼时被石头划破手掌，换来的只有一句"疯丫头"。此刻李老师镜片后的目光，与无数个被比较的瞬间重叠，将她心底最后一丝愧疚烧成了灰烬。

银凤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盯着李老师蓝布衬衫上的第三颗纽扣，那里有片顽固的汗渍，像块永远洗不掉的污渍。恨意如同涨潮的海水，漫过她颤抖的肩膀，漫过发颤的指尖，最终在眼底凝成两簇冰冷的火苗。当李老师终于停下斥责，办公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时，她深深埋下头，藏住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