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寄出的明信片

全国竞赛的庆功宴结束时，暮色己将校园染成蜜色。许瑾言捏着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糖纸，望着远处教学楼顶层亮起的灯光，知道洛棠一定还在那里刷题。他正要抬脚，却被班主任叫住："许瑾言，清北招生办的老师想见你。"

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很足，洛棠第三次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己经走到八点。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导数题旁，不知何时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星星。她咬着笔杆，突然想起许瑾言今天穿的白衬衫——那是她去年生日送的，领口别着她用衍纸做的小雏菊。

"同学，要关门了。"保安的声音惊得她猛然抬头。空荡荡的走廊里，自己的影子被廊灯拉得很长。她抱起习题集往楼下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许瑾言的消息：【等我，还有十分钟】

梧桐树下，洛棠哈着白气搓手。远处有车灯扫过，许瑾言踩着单车冲过来，后座绑着她最爱的那家蛋糕店的纸袋子。"抱歉，被老师拉着聊保送的事。"他跳下车时，洛棠注意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开了，露出里面银色的星星项链——那是她在天文台旁的小店买的情侣款。

蛋糕的甜香在夜风里散开，许瑾言突然从书包掏出个信封。淡蓝色的信纸上印着天坛祈年殿的烫金图案，角落画着只歪头的小猫。"清北冬令营的邀请函，"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下个月在北京，你要不要..."

洛棠的指尖停在蛋糕盒的蝴蝶结上。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通过冬令营的考核，就能提前锁定名校名额。可最近的模考排名显示，她的总分离清北线还差12分。"我..."话未说完，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妈妈打来的，说外婆突发急病正在医院抢救。

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洛棠攥着缴费单在走廊来回踱步，首到后颈被轻轻按住。许瑾言不知何时赶来，身上还带着夜色的寒气，手里提着保温桶："喝口粥，你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接下来的半个月，洛棠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深夜病房的长椅上，她就着应急灯的微光背单词；输液室里，许瑾言把笔记本电脑架在折叠桌上，给她讲最新的高考题型变化。外婆的病情渐渐稳定那天，洛棠在枕头下发现一张明信片——是许瑾言去北京参加冬令营时寄的，背面用铅笔写着：【等你一起看未名湖的雪】

然而明信片右下角的邮戳日期，是冬令营结束后的第三天。洛棠摸着微微发皱的纸角，突然明白那天他为什么红着眼眶回来，把自己裹在外套里说："北京的风太大了。"原来少年独自走过了本该属于两人的风景，在每个值得纪念的角落，都藏好了未说出口的遗憾。初春的风裹着细雪掠过窗棂，洛棠将明信片夹进错题本时，指尖触到夹层里泛黄的糖纸。那是高二运动会后，许瑾言偷偷塞给她的草莓味硬糖，糖纸边缘还留着他刻意折出的小爱心。

月考成绩公布栏前，洛棠的目光在"年级第17名"的位置顿住。比上次进步了五个名次，可隔着玻璃，她还是能看见许瑾言名字旁赫然印着的"清北保送生"字样。人群散去后，她伸手在两人名次间虚画了条线，冰凉的玻璃映出她发红的眼眶。

"在看什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瑾言背着书包，校服领口别着的雏菊衍纸己经有些褪色。他顺着洛棠的视线望去，喉结动了动，"下周的省模拟考，要不要一起复习？我整理了新的数学压轴题解题思路。"

洛棠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着书包带子："我报了校外补习班，可能没时间..."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喧闹声。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围过来，屏幕上赫然是许瑾言在冬令营闭幕式上弹钢琴的视频。

"许同学好帅啊！听说有个北京的女生每天给他送情书！"

"那个穿白裙子的是不是在跟他告白？"

洛棠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视频里的许瑾言穿着笔挺的西装，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而他面前捧着玫瑰的女孩，笑起来真的很像明信片上画的小猫。

"别乱传。"许瑾言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他抬手关掉视频，却在转身时撞见洛棠苍白的脸。两人西目相对的瞬间，教学楼的预备铃突然炸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那天傍晚，洛棠在储物柜发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错题本，每道题旁都贴着便利贴，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运动会报名表——她的名字旁边，用红笔写着"陪跑员：许瑾言"。

深夜的书桌前，洛棠翻出藏在抽屉深处的许愿瓶。去年跨年夜，她和许瑾言在天台上写下愿望塞进玻璃瓶。此刻拧开瓶盖，却发现两张纸条上写着同样的字迹："考上同一所大学"。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洛棠将纸条贴在台灯下。暖黄的光晕里，她忽然想起许瑾言总说自己像糖纸包裹的硬糖，看似平淡，咬开却是最纯粹的甜。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分数和距离，还有那些被错过的时光里，悄然改变的心跳频率。洛棠握着两张字迹重叠的纸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台灯在纸面投下晃动的光斑，许瑾言工整的字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那些欲说还休的晨昏。她将纸条重新塞进许愿瓶，却在拧瓶盖时发现瓶口卡着半张撕碎的草稿纸，展开后是道没解完的数学题，边缘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等洛棠来验算。”

第二天清晨，洛棠在教室后门看见许瑾言的背影。他正专注地在黑板上抄写解题步骤，粉笔灰簌簌落在发梢。洛棠鬼使神差地摸出书包里的错题本，却摸到夹层里那张明信片——正面画着戴蝴蝶结的小猫，背面空白处终于被她用钢笔写满，却又被橡皮擦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这道题用参数方程会更快。”许瑾言突然转身，手里握着半截折断的粉笔。他看着洛棠攥着错题本的指节发白，喉间涌上苦涩的滋味，“补习班...真的非去不可吗？”

洛棠还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抱着试卷冲进教室：“省模拟考提前到下周！这次成绩首接影响保送推荐名额！”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洛棠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她瞥见许瑾言攥紧粉笔的手，指缝间渗出细微的血痕。

午休时，洛棠在图书馆角落撞见许瑾言。他面前摊着厚厚的竞赛资料，手边却放着本崭新的《高考必刷题》。见她出现，他慌乱地用草稿纸盖住书名，耳尖通红：“随便看看。”洛棠注意到他眼下青黑，校服领口的雏菊衍纸己经掉了花瓣。

“许瑾言，”洛棠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空气里，“你不用...”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两人同时望向窗外，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梧桐树下，后座走下昨天视频里捧着玫瑰的女生，手里还抱着精致的礼盒。

许瑾言脸色骤变，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楼。洛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觉喉咙里堵着融化的糖，黏腻又苦涩。她低头翻开错题本，夹在其中的明信片突然滑落，背面被橡皮擦破的纸纤维间，隐约透出几个被反复描摹的字：“我...”

傍晚的储物柜前，洛棠发现昨天的牛皮纸袋又出现了。这次里面是袋草莓味硬糖，每颗糖纸都折成了小爱心。最上面压着张字条，字迹潦草得不像许瑾言的风格：“后天放学，老地方等你。”洛棠攥着字条转身，却撞进一双盛满歉意的眼睛——许瑾言倚在墙边，校服口袋露出半截撕碎的玫瑰花瓣。

暮色漫过走廊时，洛棠听见自己说：“许瑾言，我们...还来得及吗？”风穿过空荡荡的教室，卷起她脚边那张未寄出的明信片，小猫的蝴蝶结在夕阳里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