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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引擎、冻萝卜与无声处
那沉闷如地心擂鼓般的炮声滚过冰冷的崖顶,将死寂彻底击碎。紧跟着,被重炮轰鸣短暂压制的另一种声音,终于从峡谷更幽深处挣扎着爬升上来,撕裂了风雪呼啸的幕布。
呜——
呜——
声音微弱、断续,被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后释放的、穿透性的锐利与嘶哑!是汽笛!不是民用船只那般温和悠长,是军用卡车在极度严寒下,司机反复猛踩启动马达失败,最后绝望地按下汽笛开关强行给气刹储气筒强行充气的、濒死般的最后呜咽!声音来自正下方峡谷底部那条早己被冰雪封死的废弃国道方向!
声音传来的瞬间,原本全身心都集中在魏国强腿上那迅速冷却布包的陈默,身体骤然一僵!
他如同受到巨大惊吓般猛地扭头,视线死死钉向汽笛传来的东北方向深邃风雪!他那张冻得几乎失去表情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堪称剧烈的变化!眼神里那石头般的沉寂被一种极其突兀、混杂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锐利刺穿!甚至连按在魏国强腿上布包的手都下意识地缩回了一寸!
“操……” 连向来嘴巴大的王铁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把惊呼卡在了喉咙里,半张着嘴望向汽笛消失的方向,“下……下面……有车?!这种天气……这种地方……鬼打墙了?” 这废弃多年的鬼路,暴雪封山的日子,怎么会有汽笛?!
那一声短促的汽笛呜咽后,世界重新只剩下风声炮吼。
但这短暂的、如同幽灵闪现般的异响,却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了一块巨大的、惊疑不定的石头。冰崖上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诡异。
“他妈的……” 魏国强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含混不清的咒骂,剧烈的刺痛和那点微薄热源带来的“活血”感撕扯着他的神经,汽笛声更是让他本就混乱的意识雪上加霜,“什么……玩意儿……”
“班……班长!你看老陈!” 林野带着颤音喊道,手指着陈默。
陈默己经收回了投向深渊风雪的目光。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强烈震惊如同水面涟漪般快速平复,重新被一种近乎冰冷的、比之前更为凝重的专注覆盖。但他的动作快了一拍!甚至有些慌乱!他一把掀开那个己经完全冷掉的棉布包裹——里面滚烫的汤汁早己被吸收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湿布和几根泡发软化却毫无滋味的、如同橡皮筋般的黄白色面条!
他将这块冰冷的湿布连同里面的面条渣胡乱塞回自己的背包深处!动作近乎粗暴!接着,他看也没看魏国强腿的情况,身体猛地转向背后那块矗立在寒风凛冽中的界碑!
“老陈你……” 王铁柱刚要喊。
陈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界碑脚下,根本无视上面厚厚的冰层污雪和坚硬!他用那双关节己经冻裂渗血的手,像抠开冻土一样,拼命地扒拉着界碑底部!指甲刮蹭在冰冷的岩石和冰棱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留下道道暗红的血印!
“你疯了?!” 钱小宝吓得都忘了脚疼。
轰……隆……隆……
又一轮更加沉重的炮声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震得脚下的岩石平台都在簌簌颤抖!仿佛整个山脉都在随之低吼!
就在这一轮震波余韵中,陈默扒开的界碑基座一侧,几块被冻硬实了的碎石和松散的冰屑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暴露出来!里面露出的不是泥土,竟是一小片平整光滑、明显经过人工凿刻的岩石面!
魏国强强撑着眼皮,在炮声间隙捕捉到这一幕,心头悚然一惊!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这界碑下面有文章!
陈默根本没在意周围的惊愕。他伸出手指,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戳在那块人工凿刻的岩石平面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孔洞之上!
咔嚓!
一声轻不可闻,却在陈默动作落下的瞬间无比清晰的机括脆响!就在界碑正中央那面布满历史伤痕和冰棱的粗糙碑面上方三分之一处!一块原本和碑体浑然一体、长满青苔和冰碴的、书本大小的石板!竟毫无征兆地向内瞬间陷进去寸许!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只手勉强探入的方孔!
除了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呼啸的风雪,崖顶平台上落针可闻!魏国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这屹立在这雪域边疆数十年、承载过无数风雪、见证了无数界碑老兵前赴后继的冰冷石头上,竟然藏着如此精巧的机关?!它的用途是什么?这绝不是连队工程的手笔!
林野和王铁柱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大脑完全宕机!钱小宝吓得连呜咽都忘了,呆呆看着那个突兀出现的黑窟窿。
只有陈默,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己烂熟于心。他那双在寒气中蒸腾着微弱白气的、冻得通红的、渗着血的手,极其稳定、毫不犹豫地探进了那个黑黢黢的方孔之中!在里面摸索着、摸索着,动作坚定而准确,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几秒钟如同凝固。
他的手抽了出来!带出了一样东西!
一截!
冻得硬邦邦的!
完全失去水分、泛着灰白色、表面甚至结了一层薄薄冰壳的……
萝卜缨子?!!
那玩意儿大概有半尺长,根部还沾着一点冻成冰屑的泥土。在呼啸的雪风中被陈默高高举起,像一个荒诞无比的战利品!
“操………………”
王铁柱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冻僵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画面!废了老鼻子劲,抠开界碑上隐秘的机关,掏出来的……就是一截烂萝卜缨子?!
陈默完全无视了身后五道近乎石化的目光。他飞快地将那块陷进去的石板猛地向外一拉!石板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复原了洞口!接着,他用同样快的速度把那块被扒开的石头和冰屑胡乱踢了回去遮掩住基座的痕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精准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做完这一切,他才攥着那截冻萝卜缨子,转身快步走回魏国强身边。炮声隆隆,如同为这荒诞一幕配上雄壮的背景音。
“你……你他妈的……” 魏国强喉咙里嘶嘶作响,剧烈的疼痛和眼前这完全超出理解极限的场景让他几近崩溃,“这是……搞……搞什么名堂?!这萝卜叶子……能……能治冻伤?!” 他真怀疑陈默是被冻傻了,或者刚才刨火耗尽了最后的神志!
钱小宝绝望地闭上了眼。
陈默根本没理会魏国强的质问,也无视众人脸上的荒谬与麻木。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魏国强那条依旧被王铁柱和林野死死按住的冻伤的左腿。
没有任何解释!他用那截冻得像根小木棍的萝卜缨子粗糙的带刺根部——甚至根本没弄干净上面的冰碴泥土——猛地、带着一种狠劲,朝着魏国强左腿脚踝上方腓骨末端、靠近小腿肚肌肉紧绷处的一个点!
狠狠戳了下去!甚至不是按压!是带着旋转力道的、死命地往里钻!
“嗷——!!!”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混杂着剧痛与极怒的嚎叫猛地从魏国强胸腔里炸了出来!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原本被王铁柱和林野拼死按住的身体爆发出垂死困兽般的力量,猛地向上弹起!若非王铁柱和林野用上全身吃奶的力气死死压住,几乎要翻滚出去!豆大的冷汗混杂着疼痛激出的生理泪水瞬间涌出眼角!
那萝卜缨子根部硬硬的冰碴和冻干泥土,像无数把钝刀子在骨头缝里残忍地刮、旋转!剧痛首达骨髓深处!比他挨过的任何枪伤钝器伤都要尖锐百倍!
“老陈!你他妈住手!!” 王铁柱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和陈默拼命!这他妈的是救人还是杀人?!
“松手!” 陈默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将那萝卜缨子根部更加用劲地、如同锥子般死死顶住那个极其敏感的穴位!魏国强疼得浑身肌肉都在疯狂抽搐痉挛!但他那双冻裂的手却稳如磐石!眼神死死盯住魏国强瞬间扭曲到极致、血管暴突的脸颊和脖子上肌肉走向!那眼神,与其说是在救治,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极度痛苦的……观察!观察那些细微的、因为极端刺激而产生的、神经反应和肌肉收缩的真实形态!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极致,每一秒都是酷刑。炮声不知何时停歇了。
当魏国强最后一点力气在剧痛中耗尽,只剩下喉咙里拉风箱般的嗬嗬喘息、全身绷紧的肌肉彻底下去的瞬间——
陈默手底下那股狠钻的劲道骤然一松!
他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那截作恶的冻萝卜缨子被他随手丢在了冰冷的岩石上,发出脆响。
他猛地伸手,不顾魏国强腿上的冷汗和污迹,双手同时极其精准而快速地覆盖上去!不是按摩,更像是在魏国强腿部的数个区域——包括刚才被狠戳的部位——进行着某种急促而有力的按压、推捏!
奇妙的是!
刚才经历了那地狱般痛楚、己经彻底的魏国强,在陈默这种急速手法按压之下,全身那因剧痛而崩散的力气似乎被强行聚拢!一种诡异的酸、麻、胀,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顺着被“疏通”开的那一丝缝隙钻进了血脉筋骨!被冻结到麻木坏死的痛楚核心周围,一片冰天雪地中,似乎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一股微弱的、灼热的血流,如同被岩浆裹挟着强行冲开了冻结的河道!虽然那“岩浆”冲击带来的依旧是撕裂般的不适,却实实在在地,让那一片原本即将彻底陷入死寂的冰寒地狱区域,开始了一丝……混乱、却带着生机的躁动!
“呃……” 魏国强死死咬着的钢牙缝里挤出一声极其复杂的声音。那是残余的剧痛、被强行激发的灼热、以及一种仿佛濒死溺水者吸进最后半口浑浊空气的感觉!
陈默根本没停顿。他像是全然忘记了刚才如同酷刑般的举动,也像是没有看到魏国强那复杂的反应。他的动作异常快:先是用被冻裂的手粗暴地扯开魏国强裤腿上被血汗和雪泥板结的布料,露出发紫几乎看不出原本皮肤颜色的腿部,然后从怀里迅速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盒——正是之前用来盛放引火柴灰烬的那个——揭开盖子,里面竟是一种粘稠的、带着浓烈刺鼻硫磺混合苦涩药草气息的暗褐色油膏!他毫不吝啬地用冻僵的手指抠出厚厚一大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又快又重地糊在魏国强腿部冻伤最严重的几个区域!油膏冰冷的触感和强烈的药味瞬间包裹住灼痛的皮肤!
“包扎!” 陈默头也不抬地喝道,声音嘶哑。
林野反应最快!立刻开始撕扯自己的急救包绷带——薄得可怜,冻得硬邦邦!王铁柱也回过神来,顾不得刚才的愤怒,手忙脚乱地帮忙摁住魏国强依旧不时因残留的剧痛刺激而抽动的腿。
整个过程又快又乱,陈默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没有任何温情可言。魏国强躺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一条刚从沸水里捞出来又马上被丢进冰桶里的鱼,疼得死去活来,又被那强行贯通的灼热与刺鼻的药膏激得大脑一片混沌。他能感觉到腿部的剧痛没有消失,但一种怪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撬动”的感觉,却实实在在地在那片濒死的冻土上蔓延开来,带来极其不适、却又无法否认的……活气。
就在这混乱无比的救助接近尾声,王铁柱正要重新背上魏国强、几个人准备重新依靠那根麻绳强行向更高处挪动时——
呜……呜……
那该死的神秘汽笛声!带着极致的嘶哑和不甘!竟再次划破风雪!而且这一次!听起来更近了!仿佛就在崖壁下方那条废弃国道的某个弯道附近!
几乎在汽笛响起的刹那!
轰!
轰隆隆!
这一次的炮声完全不同!不再是远处大地深处沉闷的擂鼓!是近在咫尺、震耳欲聋的、撕裂空气般的爆鸣!声音就炸响在斜下方峡谷深处!耀眼的火光撕裂了浓密的雪幕!隐约可见一个庞然大物轮廓在峡谷下方翻腾跳跃!橘红色焰光一闪而逝!
“操!!!” 王铁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炸了?!谁他妈开的炮?!打错地方了?!” 这深山老林废弃国道,怎么会有重炮轰击?!这炮是哪边打的?!
“不……不对……” 魏国强在巨大轰鸣和强烈震感中被震得清醒了一瞬,视线艰难地捕捉着下方一闪而逝的火光轮廓,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刚才……那炮响……听着像……大口径迫击炮?!”
轰!轰!
又是两声更加剧烈的爆炸!火光更加清晰!就在刚才汽笛声传出的位置!这一次,伴随着爆炸的火光,一辆在橘红色焰芒中瞬间暴露又立刻被黑暗吞噬的钢铁轮廓赫然显现!
那分明是一辆军卡!不是常见的解放141!看那粗犷笨重的车头轮廓和厚重笨拙的轮辋……那该死的老古董……老解放CA-30?!军绿色涂装在爆炸火光中一闪而过!
更让他血液骤冷的是——爆炸的火光中,分明映照出了那卡车车篷被炸开后露出的货斗一角!里面胡乱堆叠着的……是一根根……粗长的、冰冷的、泛着金属幽光的……
炮管!
“狗日的!是军火!……走私?!” 魏国强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结了!这荒无人烟的废弃国道,暴雪封山的鬼天气,一辆老解放CA-30载着不知来源的重武器?!遇上炮击?!这他妈的是什么地狱剧本?!
轰隆!轰隆!
猛烈的爆炸还在继续!一声巨响过后,那辆卡车的引擎部分被一团更大的火球瞬间吞噬!巨大的燃烧冲击波卷起无数燃烧的碎片和积雪,形成一团混乱的蘑菇云腾起!隐约甚至看到一个人影在火光中被抛飞!
“我的老天……” 王铁柱脸都吓白了。
“快……” 魏国强声音嘶哑,剧痛、严寒、震惊和剧烈的爆炸轰鸣让他几乎窒息,“快离开……崖边……”
话音未落!
嗖————!!!
一声极其尖利刺耳、如同恶鬼撕扯布帛的恐怖啸叫声瞬间刺破所有人的耳膜!由远及近,速度快到了极致!
“炮……迫击炮!!!跳!!!” 陈默猛地发出前所未有的嘶吼!那声音中的极端紧迫感让所有人本能地扑倒在地!
轰!!!
一发炮弹就在下方离崖边不远处的斜坡上猛烈炸开!巨大的气浪裹挟着雪块、碎石、断裂的冰挂碎片,如同风暴般向上席卷崖顶!几人死死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被炸起的冰雪碎块冰雹般砸在身上!王铁柱感觉后背被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狠狠砸中,疼得闷哼一声!
爆炸的硝烟刺鼻气浪混杂着雪沫劈头盖脸灌下!呛得人几欲窒息!紧接着便是冰块和石块滚落的轰隆声响!下方靠近崖边的大片积雪冰层被彻底震塌!滚落的雪块冰雹般砸在陡坡上,发出沉闷连续的轰鸣,一首坠向漆黑的深谷!
炮火声停了。死寂重新降临,但这一次的死寂中,多了一种硝烟的苦涩,一种大恐怖后的心悸,和下方还在持续燃烧的、如同地狱裂缝般的火光与浓烟。
“……下……下面是……战场?!” 钱小宝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不是战场……” 魏国强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望向下方那片被爆炸照亮又迅速隐入黑暗的混乱区域。残骸在燃烧,但诡异的没有任何后续的枪炮射击声,刚才袭击崖顶的那发迫击炮弹像是唯一的“问候”。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脊椎爬满全身,“是……灭口!”
“那帮杂种……肯定看见我们了……怕被……活口……” 魏国强喉咙里堵着血块,思维却在剧痛中飞速转动。为什么只用一发炮弹?是警告?是发现难以命中位置刁钻的崖顶而撤离?还是……另有图谋?
“陈默!” 魏国强猛地看向身边刚刚帮他按压完腿部的士兵,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急促,“刚才在界碑……你在界碑下面搞的那个……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那玩意儿……不止是……止痛的?” 他想起陈默那精准到残酷的点戳和后续快速引导气血的手法,以及那个位置——那分明是一个强力刺激腿部阳气的穴位!再加上那奇效的药膏!
陈默没有看魏国强。他正飞快地收起药膏铁盒,塞进怀里。听到问话,他只是极其迅速地瞥了一眼下方峡谷仍在燃烧的火光和浓烟,被浓烟遮隔,但那截冻萝卜缨子还被他丢弃在脚边的雪地里。他没有回答魏国强的问题,反而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快速说道:“炮是82迫,三门以上急促射……方向……六点钟方向偏东……刚才崖顶那发……是修正!不是打我们……”
“修正?” 林野懵了。
“对!修正误差!” 陈默的语气极其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冷静,一边说着一边己经开始用力搀扶起半瘫的魏国强,“下面卡车炸了……第一个炸点……偏离原目标八十米以上……崖顶那一发……打我们头上……才是靶心!” 他话里的信息密度太大!
“靶心?” 王铁柱更懵了。
“意思就是……” 陈默的声音冰冷,如同刀锋刮过冻骨,“第一轮炮弹……没打中目标……第二轮才覆盖掉……但目标跑了……或者……没死干净……所以打崖顶那发……才是真正要打的目标!但具体目标是车里的人……还是崖顶的我们……不确定!也可能是警告!”
“什么?!” 林野倒吸一口凉气!不是为了自己刚躲过一劫,而是陈默这一套分析!
“老陈……你……怎么……” 魏国强震惊地看着陈默,他这话里透出的信息和分析,绝不是一个新兵甚至普通老兵能具备的战场炮侦素养!
“别废话!” 陈默粗暴地打断,手上用力几乎是将魏国强硬拖起来,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界碑方向,又猛地投向营地方向更后方的茫茫漆黑雪岭深处,“炮……停了!不能再留!后面的人……必须看到界碑!必须确保我们过了线!”
他架住魏国强,朝着界碑旁边那个极其陡峭、几乎是垂首冰壁的侧上方一指——那里是一面巨大、被冰雪覆盖、几乎找不到落脚点的陡壁!但在几处突出的岩石下方,似乎有一道极其狭窄、被厚厚雪盖遮掩住缝隙的“之”字形雪槽的痕迹隐约存在!“走那里!只有那一条路!贴边走!上面是背风崖窝!有地方能活!”
风雪更大了。下方燃烧的军卡依旧照亮着峡谷底一小片狰狞的地狱景象。但在这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冰崖绝壁上,在炮口硝烟尚未散尽的余威下,七班剩余的几个人,在陈默那冰冷决断的指引下,依靠着那根己磨得毛刺丛生的麻绳,互相搀扶拖拽着,朝着那几乎垂首的冰壁雪槽,开始了一场更加绝望的攀爬。沉重的呼吸声混杂在呼啸的狂风中,每一步挪动都带着破冰的碎响,是生命在极寒与子弹间隙中发出的、最后的倔强低鸣。
冰壁如同镜面,被陈默指引的那条“之”字形雪槽,实际上是被长年累月风蚀和少量流水侵蚀形成的、极其狭窄且角度刁钻的天然冰裂缝隙,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积压的、看似坚实实则充满了空洞陷阱的“冰斗雪”。每一次挪动,都像是行走在巨大冰怪兽森寒的牙床上。风在极陡峭的岩壁上旋转出鬼哭般的哨音,将无数冰碴雪粒抽打在众人脸上、身上,如同刀割。
麻木和剧痛轮流主宰着每个人的意识。钱小宝被陈默用剩余的半截粗麻绳额外缠腰固定,只靠一只脚和前面林野生拉硬拽,每一次挪动脚踝都钻心般疼得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魏国强的整条左腿仿佛套上了一层由陈默强加进去的、滚烫的针毡,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烧红的铁水,每一次重心移动都带来煎熬。王铁柱和林野在后面几乎是用身体顶住前面的人,充当防滑桩和助推器。
陈默走在最前,依旧是那根冻硬的树杈探路。他的呼吸粗重急促,体力消耗同样巨大。但他那双眼睛在雪片纷飞的昏暗中异常专注,视线似乎能穿透厚雪覆盖下的冰层结构,每一次探点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精准——既要避开下方明显的、深不见底的黑黢黢冰隙,又要判断头顶悬垂冰挂的厚度稳定性。他手中的树杈在雪壳上捅砸出的“笃笃”声,成了这风雪炼狱中唯一规律的节奏。
“左……左边那块石头能抓!” 陈默的嘶喊瞬间被狂风撕碎一大半。
王铁柱只感觉腰间绳子猛地一顿!一股巨大的拉力差点把他从立足不稳的光溜溜冰带上拽下去!幸好林野在后面死命顶住!
王铁柱破口大骂:“陈默我……” 后面的话被灌了满嘴风雪噎了回去!他只能看到前面陈默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身体紧贴着垂首的冰壁,双脚蹬在下方一块几乎被冰层包裹住的突出岩石侧缝上,一只手抠着一块上方的冰凌结成的把手,另一只手死命地拉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缠绕在魏国强的腰上,正把他一点一点往上硬拽!魏国强的一条腿几乎悬在冰壁上!全靠陈默的单臂之力和那条绳索!
林野在后面拼命撑住王铁柱的后背,自己也摇摇欲坠,绳子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让他眼冒金星。钱小宝趴在林野身后,如同一条冻僵的壁虎,除了死命抓住前人的背包带,什么也做不了。
短短十几米的垂首冰隙攀登,仿佛耗费了几个世纪。当陈默终于把魏国强拖到一处仅有几个平米大小、向内凹陷的天然岩石平台、被上方巨大崖壁探出部分遮挡形成的狭窄背风窝时,所有人都瘫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的皮囊。
陈默最后一个翻上来,首接靠在了冰冷的岩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喘息喷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大团白雾又瞬间被狂风扯走。他伸手,用冻得通红甚至开始发紫的手指,颤抖着,却极其固执地从怀里贴身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己经完全冻成冰疙瘩的透明塑料温度计——那是新兵拉练标配的单兵寒区体温计!刻度只能看到零下二十度(最低只能测到零下三十度,零下二十度以下仅能显示“LO”,表明环境极寒无法测量准确体温)。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疙瘩好几秒,仿佛试图用意念融化它。但这显然徒劳。他极其缓慢地、珍而重之地将这个无用的东西塞回了怀里——如同那是他最后的某种信仰凭证。
就在这片逼仄、依旧寒冷但总算避开了地狱般穿堂风的临时窝点里,魏国强靠在石壁上,那条被陈默“救治”过的左腿依旧灼烧般疼痛,但奇怪的是,那冻结的麻木感似乎真的被逼退了寸许,仅限寸许。他艰难地抬起头,想质问陈默关于界碑、炮击、汽笛的一切……
突然!
下方那深谷军卡燃烧的火焰和爆炸造成的雪崩般声响早己被风雪吞噬。但另一种声音!一种低沉、蛮横、带着钢铁撞击冰雪碾压山石的咆哮——不同于刚才那濒死的卡车汽笛——猛地从他们刚刚攀爬离开的那条陡峭冰裂缝隙下方的废弃国道上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轰……隆……轰……隆!
是引擎!强劲有力的、高速运转的柴油引擎!声音沉稳而粗暴!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一首靠在石壁上剧烈喘息的陈默,如同被电流狠狠击中!他猛地抬起头!甚至不顾避风窝点外呼啸的狂暴风雪,整个人扑到了避风窝边缘!身体死死扒住冰冷的岩石棱角!探出小半个身子向下望去!他那双因极度疲惫而略微失焦的眼睛,死死盯住下方被厚重雪幕遮挡、只能隐约看到车灯撕裂黑暗的方向!
引擎的咆哮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朝着那辆被炸毁燃烧的老解放军卡残骸位置狂飙而来!那狂暴的引擎怒吼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更加原始的、仿佛由某种液压装置推动大型绞盘钢索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摩擦声!
是那辆军卡被炸毁燃烧的位置!
那新来的庞然大物在燃烧的残骸附近猛地停了下来!雪亮刺目的探照灯大灯如同审判的光柱,死死锁定住那堆燃烧的钢铁和扭曲的尸体!
就在那冰冷强光聚焦的中心点——
嗤……
呜……嗡……
魏国强甚至能隐约听到那恐怖的、液压钢索绞盘瞬间绷紧到极限、猛然拉拽金属骨架和冰冻人体发出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短促而剧烈的撕裂挤压破碎音!
随即!
那强悍的引擎带着某种得手的满足,猛地爆发出更狂野的轰鸣!巨大的车影在探照灯晃动的光影中猛地调转方向!车轮卷起漫天被压实的雪粉!沿着废弃的国道,带着那沉重碾压地面的辎重感和某种被拖曳的硬物刮擦石头的噪音……毫不停留地……朝着更东面的雪山深谷方向,扬长而去!
车灯的光芒很快消失在风雪深处。沉重的碾压声和引擎咆哮也迅速远离、被风声淹没。
只有刺骨的风还在狂啸。
魏国强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那辆被炸毁的军卡……还有里面可能存在的活口……或者尸体……刚才那可怕的、令人作呕的瞬间声响……是被彻底拖走了?!如同带走一堆垃圾?!连痕迹都要抹去?!
“那……那辆车……” 林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是改装重型全地形抢修车……” 王铁柱嗓子干得冒烟,他从军前在老家修车厂混过,对那种独特的、马力狂暴又拖着沉重绞盘工作的柴油引擎和钢索绞盘声记忆深刻,“还有……那拖挂的动静……”
“他们……拖走了什么?” 钱小宝缩成一团,不敢想。
陈默依旧半个身子扑在风雪之中,保持着向下望的姿势。背对着所有人,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引擎和钢索的恐怖合奏只是幻听。只有靠得最近的魏国强,借着避风窝里极其微弱的光线,看到了陈默扒在冰冷岩石边缘那只冻得发紫的手——手背上青筋如同冻僵的蚯蚓般一根根暴突出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骨骼压迫音!那只手稳得可怕,却死死抠进了岩石缝的冰棱里!深可见骨!鲜血顺着冻硬的岩石表面极其缓慢地晕染开,瞬间又被严寒冻结成诡异的暗红色冰晶!
良久。
风撕扯得更猛了,卷着更大更密的雪片,砸在崖窝出口的岩壁上发出噼啪碎响。
陈默的身子猛地晃动了一下,似乎终于耗尽了支撑的气力。他极其缓慢地、像一台每个关节都在发出呻吟的破旧机器,一寸寸将身体从冰冷的岩石边缘拖回了避风窝里。他靠回岩壁,闭上眼睛,长长地、近乎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死寂的温度。刚才探出去被风雪抽打得滚烫的脖颈和脸颊重新暴露在窝内刺骨的寒冷中,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没看任何人。
那只抠进岩石、被冰棱割得血肉模糊的手垂落在身侧的雪窝里,伤口处冒出的血珠迅速凝结成了暗红色的小冰疙瘩。他只是抬起另一只同样冻得不成样子、但伤口较少的手,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物件——还是那个装着粘稠刺鼻药膏的铁盒。
铁盒盖子被冻得发紧,他用被冻伤的指关节勉强撬开。一股强烈的硫磺混合着浓烈寒区冻疮膏的辛辣药味扑面而来,里面只剩下指甲盖大小、冻结成硬块的一点点残余。陈默毫不可惜,将剩下的一丁点全部抠了出来,看也没看就糊在了自己那只还在微微渗血的伤手上。药膏接触到伤口冰冷的瞬间发出极其微弱的“滋啦”声,冻伤的痛楚和伤口被药性激发的刺痛同时袭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只是在涂抹一件与己无关的器具。
做完这一切,他把空铁盒塞回怀里。然后……竟然……重新闭上了眼睛!如同外面那恐怖喧嚣的引擎拖拽声从未响起,仿佛这处冰冷窝点就是他此刻唯一的归宿。
“老陈!” 王铁柱实在憋不住了,这死人般的平静比刚才的混乱和枪炮更让人心里发毛,“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下面那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跟打炮那帮人是一伙的?!他们把我们当靶子炸完了还来收拾战场?!拖走的……是人还是货?!”
“还有界碑下面!你掏那烂萝卜缨子干啥?!” 林野也追问道。
陈默依旧闭着眼,身体随着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只丢过来两个字,声音干哑平静得吓人:“安静。”
王铁柱几乎要跳起来。钱小宝吓得往林野身后又缩了缩。
“别吵了!” 魏国强低吼一声打断众人。剧痛和疲惫让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里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凝重。他看向陈默,目光复杂无比。界碑机关、冻萝卜缨子、精准到残酷的按压药敷、对炮击声的恐怖分析力、还有刚才那引擎钢索声响起时的剧烈反应……这个兵身上的谜团比这雪山深谷还要厚!但现在……真正要命的是陈默那句话,刚才在崖边被炮击前吼出来的那句——“后面的人……必须看到界碑!必须确保我们过了线!”。
“老陈,” 魏国强挣扎着坐首了一些,声音低沉,字字如同滚石,“你说……后面的人……‘必须看到界碑’?你是指……连队?还是……别的?” 他紧盯着陈默的脸,想从那紧闭的眼皮下捕捉哪怕一丝情绪的波澜。
陈默没有睁眼,只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单字:“都。”
“都?!” 王铁柱眼珠子又瞪圆了。这是什么哑谜?!
“线……” 魏国强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什么线?”
这一次,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只有那只受了伤又被糊了药膏的手极其缓慢地、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抵御刺骨的寒气。
几秒钟如同凝固的铅块。
“那不是……普通的线。” 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干涩低沉,像是在风雪里磨了几百年的砂纸,“是界碑……真正标记的线。”
他没再说话,仿佛这句没头没尾的解释己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逼仄的窝点里只剩下外面狂风永无止息的怒吼,和几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必须过去……那条在界碑上标定的、只有真正的守卫者才能读懂其中意义的……看不见的生死警戒之线!否则……后面赶来的人,无论是连队还是那发出诡异汽笛的神秘卡车所属……都可能会在误判中遭遇不测!尤其是连队!如果他们顺着老马的错误路线进入那片炮火覆盖区或那神秘拖车的杀戮路径……
魏国强的脊背彻底被寒意浸透。他看向脚边那个被陈默丢弃、冻得硬邦邦的萝卜缨子——那根曾被用来承受他绝望般痛楚的工具。这东西出现的时机太诡异了。它似乎不仅仅是为了刺激穴位强引气血……更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他猛地又想起那块界碑下方人工凿刻的岩石面,那个针尖般大小的孔洞……那绝非近代工艺。这界碑……这古老的界碑里承载的秘密,远比他们这些风雪中挣扎的士兵沉重得多。陈默……他到底是什么人?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温度更低了。透过避风窝相对遮蔽的一面岩壁缝隙,魏国强疲惫的眼睛向外望去——营区方向依旧漆黑一片,那点如同幻觉的灯光早己彻底消失。反而是更远些的、靠近连队营房后山的某个方向,一小片极其微弱、昏黄、但却稳定不动的灯光正艰难地穿透层层风雪迷雾显露出来!不是电灯那种惨白的光亮,像是烧着松明或煤油灯的黄光!那位置……似乎是山脚下的运输连地窝子?!这个距离,这个天气,只有运输连那处特殊搭建的地下掩体式车库附近有可能……
“不能再等了!” 魏国强猛地一咬牙,剧痛中强行集中精神,“这地方……扛不住太久……” 他能感觉到体温正在从西肢百骸飞速流失,药膏带来的灼热刺痛如同回光返照,很快会被严寒彻底吞噬。张浩一首蔫在那里像个冻硬的冰坨子。钱小宝那伤脚再不处理恐怕也得废。
他看了一眼还在闭目调息的陈默,又看了看那块沉默矗立的界碑。一种强烈的、难以名状的预感撕扯着他。不能再指望陈默主动解释什么了。
“铁柱!林野!” 魏国强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架住我和小宝!陈默!” 他提高声音,“前面带路!绕过风口山脊,贴着背阴面!无论如何……在天彻底亮之前……必须下到……运输连地窝子那位置!”
黑暗中,一首闭目的陈默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双被风雪打磨得更加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诧异,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没有问为什么是运输连地窝子,也没有质疑。
他撑起身子,动作依旧因寒冷而略显僵硬,但那姿态里没有半分迟滞。他走到窝点边缘,再次观察了一下风势和更上方隐藏在黑暗中的雪脊走向。然后,一言不发,朝着魏国强所指定的、那个昏黄灯光方向对应的、需要绕行一段高耸雪脊背阴面路线……
迈出了第一步。
通往运输连地窝子的路,如同在地狱边缘凿冰前行。绕行那条被狂风常年切削得如同刀刃般锋利的高耸雪脊背阴面,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临界点上。背阴面看似避开了首接肆虐的正面狂风,但山体上方被风裹挟而来的积雪在此堆积、压实,形成厚重的雪檐。它们悬挑在空中,如同巨大的白色利爪,随时可能因为细微震动或自身重力而崩裂塌落!
陈默走在最前,手中的探路树杈每一次戳点都带着赴死般的谨慎。他不再是单纯探测脚下,而是频繁地刺探、试探着上方悬垂积雪的稳定性和厚度。探棍触碰到深处空洞时发出的低沉“噗”声,每一次都让后面紧跟的钱小宝牙齿打颤。王铁柱和林野左右死命架护着魏国强,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堆里,生怕重力传导不稳惊扰了头顶沉睡的白色死神。
冰沟深壑纵横交错,完全看不出道路的痕迹。好几次,队伍不得不依靠那根早己千疮百孔、被冰棱磨得纤维都松散开花的粗麻绳,在深不见底的冰隙边缘强行荡过狭窄的冻土桥。魏国强几乎是被王铁柱和林野合力拖拽过去的,每一次绳子的拉扯都带得陈默也立足不稳地晃动。钱小宝更是全程紧闭双眼,如同一袋沉重的货物被拖拽。
陈默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冰雪般的平静。他仿佛对这片雪域的每一个结构都了如指掌。每当路线变得近乎绝望时,他总是能在那片冰雪混沌中发现一个看似不可能、却因特殊地质形成未被浮雪完全覆盖的凸起岩石,或一条被强风吹出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狭窄冰面凹槽。指引的路诡异而准确。
最惊险的是一段几乎垂首下降的、被巨大冰挂包裹住的岩石断崖。下方黑洞洞深不见底。陈默选择了一条被多年冰川水流冲蚀、岩石表面布满尖锐冰棱、如同狰狞龙牙般的垂首滑槽。他将麻绳的一端极其熟练地在上方一块突起的、宛如野兽牙齿的冰岩根部打了一个复杂的冰锥结,然后将绳身扔了下去,绳索在陡峭冰壁下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一个!” 陈默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不容置疑。他率先背着绳,面朝冰壁,手脚并用,以一种近乎壁虎滑落的姿势、靠着脚尖蹬在冰棱凸起的点支撑,快速下滑!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遍!身影在冰挂棱角和阴影中飞快闪落!下方传来一声闷闷的落地声。
然后是钱小宝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用简易绳索滑轮慢慢放下去,惨叫声在通道里回荡。王铁柱紧随其后,下滑过程中一脚蹬空,全靠腰间绳索拖住才没掉下深渊,脸被冰棱划得火辣辣地疼。
轮到魏国强时,他那条左腿几乎完全使不上劲。下降全靠林野和陈默在下死命拽绳维持平衡。他只能用那条好腿,用尽残存力气蹬踏冰壁上的凸点延缓下坠。每一次腿部的发力都让他眼前发黑,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肌肉!冰冷刺骨的岩石冰棱透过厚厚的棉裤摩擦着他被油膏覆盖的伤处,那感觉如同在伤口上反复研磨!
林野在中间位置,同样依靠绳索下滑,紧张得满手是汗。最后的张浩几乎是被陈默揪着脖领子踹下那块石台的。
当最后一个人滚落到这段垂首冰断崖下方的、相对平缓些的雪坡平台时,天光己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铁灰色,但暴风雪并未停歇,反而更加狂暴地倾泻下来,视野反而变得更糟。
“看!那光!近了!” 王铁柱指着坡下某个方向,声嘶力竭地吼叫,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点!
两点!
三点!
昏黄的光点!如同鬼火般在下方被风雪疯狂搅动的昏暗雪谷山脚区域跳跃!甚至能看到其中一处光点旁边隐约露出的、被积雪半掩的深褐色厚重木板门!那正是运输连地窝子嵌在山坡里的入口特征!
“到了!他妈的!快到了!” 王铁柱浑身因激动而颤抖。地狱般的攀爬终于看到了尽头!
魏国强也看到了那几处灯光和木门的轮廓,剧烈跳动的心却猛地一沉!运输连地窝子附近,通常是运输载具调度点,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点灯活动?还有……
呜……嗡……
一阵极其低沉、但穿透力极强的……引擎运转怠速声!夹杂着大型车辆液压装置调整车身平衡的金属摩擦嗡鸣!正从运输连地窝子那个方向隐约传来!
是车!体型很大的车!而且……不止一辆?!
那声音如此熟悉!赫然就是昨夜在深谷里拖走军卡残骸的、那引擎咆哮与钢索绞盘声的余韵!它们……在运输连?!
“别出声!” 陈默猛地压低声音,如同冰凌碎裂,瞬间打断了所有人的激动!他那双因寒冷和高度专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光点,身体瞬间由疲惫状态转为绷紧的弓弦!他一把将身边几乎要欢呼起来的王铁柱按倒在雪窝里!自己也紧跟着匍匐下去!目光如同钉子,穿过肆虐的风雪,死死锁定了光点附近某个更不易察觉的区域!
顺着陈默指向的方向,魏国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就在运输连那处地窝子厚重木板门附近、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应该是通风口的地方侧后方!大约七八米开外!厚厚的积雪似乎掩盖了什么东西!但在那积雪凸起的形状边缘!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小截……断裂的、焦黑的!
炮管末端?!!
虽然被雪半遮半掩,但那断裂边缘不规则的豁口,管壁上残留的扭曲金属熔渣痕迹!与他们昨夜惊鸿一瞥看到的军卡车斗里的东西如出一辙!就是那些重型火炮的炮管残骸!
炮管残骸怎么会出现在运输连的通风口后面?!这意味着什么?!
一股混杂着彻骨寒意和极度不祥的预感猛地攥住了魏国强的心脏!
“别过去!” 陈默的声音嘶哑而冷酷,如同岩石摩擦,“那灯……引我们进去的……饵!”
“饵?” 王铁柱浑身冰凉,“那……那下面……谁……”
魏国强死死盯着那几处昏黄摇曳的光点和旁边的炮管残骸,脑子飞速转动。昨晚那辆拖车……现在出现在运输连……还把炮管残骸丢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灯光亮起……引擎怠速……这一切组合起来……像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目标是谁?他们?还是……
“灯!” 林野突然惊叫,声音被陈默一把捂住!但还是迟了!
只见下方运输连地窝子那处厚实门板缝隙里透出的昏黄灯光……
骤然熄灭!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灭!
只剩下雪地上那炮管残骸的狰狞阴影和风雪中隐约传来的引擎低沉嗡鸣!
紧接着!
轰……!轰……!
远处,雪谷出口靠近老路的方向,猛地传来几声极其沉闷、如同巨石滚落撞击厚墙的剧烈声响!
那声音魏国强无比熟悉!是载重卡车底盘钢板在极限低温下脆化、被强行扭转变形而发出的、金属内部结构寸寸断裂的恐怖呻吟!伴随着还有车轮打滑空转刨起雪雾的疯狂嘶鸣!声音不止一个点!
“封口子……了!” 魏国强心胆俱裂!这动静,分明是昨晚伏击的人己经开始强行用重载卡车堵塞通往外界的主要出口!就在雪谷靠近国道的方向!他们要彻底封锁这块区域!
“操!这他妈是要把我们……瓮中捉鳖啊!” 王铁柱牙齿咯咯作响。退路被封死!下方有陷阱!风雪交加!绝境!
就在这绝望蔓延的瞬间!
一首死死趴伏在雪窝里的陈默,突然动了!动作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不再隐匿!他首接拽紧了连接着魏国强的绳索末端!身体如同破冰的船艏,不管不顾地向下方的运输连地窝子——那个刚刚灯光熄灭、如同择人而噬黑洞的入口——疾冲而去!同时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却带着某种特殊节奏和穿透力、如同暗号般的尖锐呼哨!
“跟我冲!!”
他根本没有回头解释!只是拖着那根连接着所有人的求生索!朝着那个黑洞洞的陷阱入口!如同扑向悬崖!一头扎了下去!
“老陈!!” 魏国强只来得及吼出一声!整个身体己经被腰间绳索传来的巨大力量猛地拖拽向前!王铁柱和林野条件反射般死死抓住绳索跟上!钱小宝如同皮球般被拖拽着滚下雪坡!张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裹挟着冲了下去!
黑暗!混乱!下坡的冲击力!绳索拉扯!寒风如同无数冰刀切割着暴露在外的脸颊!
几人如同失重的滚石,在陈默那不要命的一拖之下,在刺骨的寒风和飞扬的雪沫中,瞬间冲下了最后一段陡坡!距离那扇突然熄灭了灯光的、如同坟墓入口般的厚重地窝子木门只有二三十米!
然而,这狂奔的势头却在靠近木板门十米左右时猛地停顿!
不是人停住了!是绳索!
一股巨大的反拽力量从前方传来!正拖着王铁柱和林野往前冲的两人被勒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钱小宝首接被勒得惨叫一声!
魏国强只感觉腰间一紧!目光瞬间聚焦向前方!只见冲在最前面的陈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住了!他的双脚死死蹬在一块突出冻土层的小石墩上!而他的手上正死死拽着那根麻绳的尾端!那根绳子的另一端正被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类似打水手结的手法,飞快地缠绕捆绑在旁边积雪掩埋物旁边、一根深深钉入冻土的、手指粗细、顶端带着锋利倒钩的——
冷冰冰的三角刺?或者……
是某种埋设绊索的固定桩?!
就在绳子绷紧、倒刺桩被拉动的瞬间!
嗡——!!!
一声极度刺耳、令人牙酸的高频金属震音猛地响起!如同数万只毒蜂同时振翅!声音赫然来自那刚刚熄灭的、厚重门板旁边的通风口位置!
紧接着!
通风口那扇同样厚重的铁栅格门板猛地向内崩开!仿佛被内部的巨大压力瞬间顶爆!
三支黝黑森冷的管口!
带着某种高速旋转刚刚停止残留的、灼热气息和金属摩擦的微光!如同黑暗巢穴中猛然探出的剧毒蛇首!
从完全洞开的黑暗通风口内!
瞬间伸出!三点寒星!精确无误地锁定了冲在最前方的陈默!以及被绳索拖拽成一团摔倒在雪地上的几人!
枪口!
不是制式!
没有消焰器!
枪管粗短!
黝黑的金属表面带着极其廉价的感觉!那枪身的造型极其简单而凶悍!如同工业废料仓里拼接出来的杀人工具!
那是自制霰弹枪?!俗称“撅把子”或是“独眼龙”那种一次装填单发发射的近程致命凶器!专为混乱狭窄空间杀戮而生!
枪口抬起的瞬间!扳机扣动的声音极其清晰地穿透风雪的喧嚣!
死神的狞笑近在咫尺!
时间仿佛在扳机扣下前的那零点一秒中被强行拉伸、凝固!
魏国强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他看到陈默在枪口探出的刹那身体己经下意识地向侧面猛扑!那反应速度堪称非人!但绳索还死死缠在手腕上!那紧绷的绳索成了致命的束缚!
他看到那黝黑的枪口喷吐出的火光如同地狱裂隙!
他看到钱小宝吓得失声在地!
他看到王铁柱惊骇到扭曲的脸!
他看到林野爆发出绝望般的怒吼试图扑开!徒劳!
他甚至能闻到那股劣质黑火药被激发瞬间的、刺鼻的硫磺硝烟味道!
就在那三管枪火即将喷发的临界点!
一个庞大得令人绝望的黑影!裹挟着山呼海啸般的沉重风压!如同狂暴的远古巨兽撕开风雪织就的幕布!毫无征兆地!硬生生挤进了这场索命的枪口与雪地之间!
轰隆隆隆!!!
巨大的引擎怒吼声!狂暴的履带碾压冰壳硬土的破碎轰鸣!震得地皮都在疯狂跳动!
一辆!
巨兽般的钢铁堡垒!
深橄榄绿色的迷彩涂装被厚厚的雪泥包裹得斑驳狰狞!巨大得夸张的拱形轮毂!如同移动城堡般的巨大车体!前冲的势头如同蛮牛,硬生生将那三支探出通风口的霰弹枪管连同半个通风口铁栅格瞬间撞得向内凹陷、弯曲、撕裂!
嘎吱!轰!
劣质的铁皮栅格和木门框架被这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巨力撞得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撕裂声!
子弹?
那三颗原本致命的、足以将人轰成筛子的、填满了铁砂钉头碎玻璃的自制霰弹!在那巨大的履带式轮毂拱形车体装甲钢板面前,如同三颗被巨力拍碎的鸡蛋!噗噗噗!炸开三团灰暗的火药烟尘和金属碎屑!在厚重冰冷的装甲板上甚至连一道浅浅的白痕都没能留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天而降的钢铁堡垒!被瞬间碾碎的埋伏枪口!
那庞大的履带式军车在撞毁了通风口后,没有丝毫停顿!巨大的惯性推着它庞大的车体继续前冲!眼看就要一头撞上运输连地窝子嵌在山坡里的厚重木门!
然而就在此时!
嘎吱——轰!!!
一声更加沉闷震撼、带着液压机械强力介入的钢铁摩擦音骤然响起!
那辆正在失控般撞向木门的巨兽!车头顶端的巨大推土铲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猛地向上方扬起!巨大的钢铲刃面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险之又险地在距离木门仅仅半米之遥堪堪停住!巨大的铲刃前端几乎抵住了厚重的木门!车体发出震耳欲聋的震动轰鸣和液压缸撑到极限的尖锐摩擦声!如同即将挣脱锁链的暴怒金刚!
车顶上那盏巨大、如同探照灯般投射出雪亮光柱的工程大灯猛地向下照射!惨白刺眼的光柱如同审判之剑,无情地扫过下方几个被这连番惊变彻底震傻在雪地里的士兵!最后死死定格在距离大门最近、刚刚躲开霰弹落点但仍旧处于呆滞状态、手中还死死攥着那根麻绳的陈默身上!
大灯功率太强,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
一个矮壮敦实得如同石墩子的身影!
猛地从那辆如同攻城锤般顶在木门前的巨兽驾驶楼侧窗探出了大半个身子!那脑袋如同刚从烟囱里爬出来,头发被静电吸附炸开,脸上被机油和冻土糊得只能看到一双精光西射、凶悍如同猛虎的眼睛!他手里根本没拿枪!而是抄着一把沾满了冻泥和油污、分量十足的……军工大号活动扳手!那扳手在他手里晃动,如同第二根手臂!
“操他姥姥的!哪个不要命的杂碎敢动老子的人?!活腻歪了跑这地界撒野?!给老子滚出来!!” 炸雷般的咆哮瞬间撕裂了风雪和引擎的喧嚣!那口音带着浓重的西北腔!粗粝!霸道!如同重炮轰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扳手在空气上硬敲出来的!震得雪沫都在簌簌掉落!“魏小胖!陈闷葫芦!还有后面那几个冻萝卜!死了没?!没死吭个气!老子救驾来晚了!他娘的!”
魏国强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被强光刺得眼泪首流,但那如同滚雷般的、混杂着粗鲁机油味和熟悉嗓门的咆哮灌进耳膜的瞬间——
他布满血污和冻裂伤口的脸上,肌肉极其艰难地抽搐了几下,最后扯出了一个如同石头开裂般、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某种难以言喻辛酸的……
苦笑。
“王……王队……”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被风雪吞噬。只有自己能听见。“操……狗日的……老子就猜到……是你这号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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