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异矿石

矿坑入口外的风雪依旧在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洞口徘徊，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洞内是死水般的黑暗与凝滞的寒冷，只有一人一龙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在粗糙的岩壁间碰撞、回响。

卡拉斯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岩壁，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带冰碴的刀子。肋下那处被暗影侵蚀的伤口，在暗爪持续传递来的温热力量压制下，不再散发冻彻灵魂的冰寒，却转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火辣辣的灼痛，仿佛有滚烫的沙砾在皮肉下摩擦。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又被地底的阴冷气息带走热量，带来一阵阵难捱的战栗。

暗爪蜷缩在他身侧，小小的黑色身躯紧贴着他受伤的肋部，如同一个活体暖炉。它似乎也耗尽了力气，维持这种“治疗”对它而言同样是不小的负担。它不再发出咕噜声，只是静静地趴伏着，熔金的竖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微弱的、疲惫的灯火，半睁半闭。覆盖着冰冷鳞片的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传递着微弱却顽强的生命热度。

时间在黑暗和痛苦中失去了刻度。卡拉斯不知自己昏沉了多久，或许只有片刻，或许己过了几个时辰。首到一阵更剧烈的、如同被无形铁锤砸中胸口的闷痛将他强行拽回清醒。他猛地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溅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溅了几点在他按着伤口的手背上。

这动静惊动了暗爪。它猛地抬起头，熔金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间聚焦，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浓稠的黑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性的嘶鸣。小小的爪子无意识地收紧，锋利的爪尖隔着残破的皮甲轻轻刺入了卡拉斯的皮肤。

刺痛让卡拉斯倒吸一口凉气，却也驱散了部分昏沉。他低头，在绝对的黑暗中，只能凭借那微弱的心跳和体温感知到幼龙的存在。它小小的身体绷紧了，像一张拉开的弓，完全进入了警戒状态，似乎刚才那阵咳嗽在它听来就是某种致命的威胁。

“没事…” 卡拉斯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只是…咳嗽。” 他染血的右手摸索着，轻轻按在暗爪拱起的、紧绷的脊背上，试图安抚它的紧张。指尖下冰冷的鳞片传递来幼龙紧绷肌肉的细微震颤。

暗爪喉咙里的嘶鸣声低了下去，但警惕并未放松。它小巧的黑色头颅转向矿坑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鼻孔翕张着，似乎在捕捉着空气中某种人类无法察觉的气息。它焦躁地用爪子刨了一下地面潮湿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卡拉斯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暗爪的异常反应绝非空穴来风。这头幼龙虽然懵懂，但源自血脉的本能感知远超人类。它能察觉到人类无法感知的危险——无论是来自追兵的逼近，还是…这矿坑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里面有…什么？” 卡拉斯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撕裂感。

暗爪没有回答，只是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低沉、焦躁的咕噜声，熔金的竖瞳死死盯着黑暗深处，尾巴不安地在地面扫动。那姿态，像极了嗅到猛兽气味的幼兽，充满了本能的忌惮。

一股寒意顺着卡拉斯的脊椎爬升，并非源于肋下的伤痛，而是对未知的恐惧。风雷堡附近的废弃矿坑，大多与古代矮人有关。矮人遗迹中潜藏的魔法陷阱、沉睡的守护者，甚至是被黑暗力量扭曲的造物…任何一样都可能成为他们绝境中的催命符。

然而，留在洞口同样等于坐以待毙。风雪声就是追兵最好的指引，蓝龙随时可能带着更多的爪牙返回。他必须动起来，必须往深处去，寻找一线生机，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黑暗。

积攒起暗爪传递来的最后一丝温热力量，忍受着肋下伤口的灼痛和全身骨骼的呻吟，卡拉斯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一寸一寸地向上撑起身体。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

“走…” 他喘息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暗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它不再对着黑暗深处低吼，而是立刻站起身，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卡拉斯的腿侧，熔金的竖瞳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岩壁，充当着最原始的哨兵。它甚至微微压低了身体，摆出随时准备扑击的姿势，尽管那姿势在它疲惫的小身体上显得有些滑稽。

卡拉斯拄着一根从地上摸索到的、半朽的木棍，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地向矿坑深处进发。暗爪紧跟在他脚边，步履蹒跚，爪子在湿滑的地面和碎石上不时打滑，但它努力保持着平衡，小小的影子在绝对的黑暗中几乎与卡拉斯融为一体。

深入不过数十步，洞口那点微弱的天光便彻底消失。浓稠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们。卡拉斯感觉自己像是在凝固的沥青中跋涉，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之上。空气变得更加凝滞阴冷，带着浓重的尘土和金属锈蚀的气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某种巨大生物沉睡千万年后的陈腐气息。唯一的光源，是暗爪那双在黑暗中幽幽燃烧的熔金竖瞳，如同两盏微弱的、指引方向的鬼火。

“滴答…滴答…”

死寂中，远处传来水滴落在石面上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悸。在这绝对的寂静里，任何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卡拉斯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木棍敲击地面的闷响、暗爪爪子刮擦碎石的刺耳声…还有他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都在狭窄的坑道里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噪音。

突然，暗爪猛地停下了脚步！它全身的鳞片瞬间贲张开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压抑到极点的嘶鸣！它熔金的瞳孔死死盯着前方坑道右侧的岩壁，小小的身体向后缩了缩，紧紧贴住卡拉斯的小腿，传递来一种极致的恐惧和警告！

卡拉斯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顺着暗爪注视的方向望去。黑暗中，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岩石。

但很快，他听到了。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摩擦的“沙沙”声，正从那片岩壁的方向传来！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岩壁，密密麻麻地朝他们涌来！

暗爪的恐惧瞬间感染了卡拉斯！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未知的威胁永远比看得见的刀锋更令人恐惧！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朽木棍，尽管知道这玩意毫无用处。

“沙沙…沙沙沙…”

声音更近了！仿佛己经近在咫尺！卡拉斯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腥气的微风拂过面颊！

就在这时，暗爪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它猛地向前蹿出一步，小小的身体挡在卡拉斯和那片发出异响的岩壁之间！它高高昂起头，对着那片黑暗，张开了布满细密獠牙的嘴！

没有喷吐龙息，它似乎也无力再次喷吐那毁灭性的火焰。它只是竭尽全力，发出了一声稚嫩却充满了原始威慑力的咆哮！那咆哮在狭窄的坑道里被放大、回荡，如同闷雷炸响！

“嘶嘎——！！！”

咆哮声响起的瞬间，那“沙沙沙”的声音如同被掐断一般，骤然消失了！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咆哮的余音还在坑道深处嗡嗡回荡。

暗爪依旧保持着昂首咆哮的姿态，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熔金的竖瞳死死盯着那片岩壁。过了足足十几个心跳的时间，那片岩壁方向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异响。仿佛刚才那恐怖的“沙沙”声只是黑暗带来的幻觉。

幼龙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它发出一声疲惫的呜咽，回头看了一眼卡拉斯，熔金的瞳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还有残留的惊悸。它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卡拉斯脚边，用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他冰冷的腿甲。

卡拉斯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他看着脚边这个刚刚用一声咆哮驱散了未知恐惧的小小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恐惧、庆幸、荒谬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暗爪冰冷的头顶鳞片。

“干得好…” 他沙哑地低语，声音在死寂的坑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继续在黑暗中跋涉。不知又走了多久，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时间感彻底消失。卡拉斯感觉自己的体力己经透支到了极限，每一次抬腿都如同拖着千斤巨石。肋下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啃噬着他的意志。暗爪的步伐也愈发沉重，它紧紧贴着卡拉斯，似乎连保持警惕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就在卡拉斯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瘫倒在这永恒的黑暗里时，暗爪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抬起头，熔金的竖瞳在黑暗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那不是警惕的光芒，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探究和渴望的光芒！它不再看向前方，而是死死地盯着坑道左侧的岩壁！

“怎么了？”卡拉斯心中一紧，以为又有危险。

暗爪没有理会他，而是急切地迈开步子，扑向左侧的岩壁！它伸出小小的、覆盖着鳞片的爪子，在冰冷的岩石表面急切地抓挠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喉咙里发出一种焦躁的、如同幼崽索食般的呜咽声。

卡拉斯疑惑地靠近。借着暗爪瞳孔那微弱的光芒，他勉强看清了那片岩壁。岩石的质地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同，呈现出一种更深的、近乎墨绿的颜色，表面布满了粗糙的颗粒。而在这些颗粒的缝隙里，在暗爪抓挠的地方，竟然透出点点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绿色光芒！

那光芒非常非常微弱，若非在绝对的黑暗中，根本无法察觉。它们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墨绿色的岩壁上，如同凝固的星辰。

暗爪的爪子更加用力地抓挠着，试图抠下那些发光的颗粒。它甚至低下头，伸出布满倒刺的舌头，急切地舔舐着岩壁！

“这是…矿石？”卡拉斯心中一动。他忍着剧痛，也凑近岩壁，用还能活动的手指摸索着。触感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的质感。他用力抠下一小块带着微弱绿光的碎石。碎石入手沉重，边缘锐利。那点点幽光附着在碎石表面，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

就在卡拉斯仔细端详这奇异矿石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猛地撞入了他的意识！

那波动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感受：冰冷！一种深入骨髓、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沉淀了亿万年的冰冷！一种饱含着金属沉重质感的、纯粹而无机的冰冷！这冰冷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某种炽热力量的古老渴望？

这感觉一闪而逝，却让卡拉斯浑身一个激灵！这矿石…有灵性？或者说，蕴含着某种古老的、沉睡的意识碎片？

他猛地看向暗爪。幼龙正贪婪地舔舐着岩壁，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些散发着微弱幽绿光芒的碎石粉末！它那熔金的竖瞳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竟然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随着它吞咽那些粉末，它原本疲惫萎靡的气息，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鳞片上的光泽也似乎明亮了一点点！

这矿石…对暗爪有益？

卡拉斯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再次低头看向手中那块冰冷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矿石碎片。那来自矿石深处的、纯粹的冰冷意念再次隐约传来。这一次，他似乎“听”得更清晰了一些。那意念并非针对他，更像是一种恒久的、无意识的背景低吟。但在那冰冷的低吟深处，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饥饿”？一种对火焰的渴望？

就在这时，暗爪停止了舔舐。它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一股混合着硫磺和金属锈蚀的奇异气味弥漫开来。它转过头，熔金的竖瞳望向卡拉斯，又落在他手中的矿石碎片上，喉咙里发出催促般的、短促的咕噜声。

卡拉斯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矿石碎片递了过去。暗爪立刻用爪子小心地接住，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幽绿的光芒在它口中一闪而逝。

看着暗爪贪婪吞食矿石的样子，感受着手中残留的矿石那冰冷的触感和奇异的意念波动，卡拉斯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的眼中映着幼龙咀嚼时口中泄露的微弱绿光。

这黑暗的地底深处，似乎埋藏着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多的秘密。而这奇异的矿石与暗爪之间诡异的联系，又意味着什么？

黑暗之后那冰冷的低语，仿佛在无尽的矿道深处，再次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