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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爪
冰冷的死亡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卡拉斯。他躺在幽蓝的冰面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带着血沫和冰碴摩擦的剧痛。肋下暗影能量侵蚀的冰冷刺痛深入骨髓,与冻僵躯体的麻木感交织,构成一幅绝望的感官图景。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如同巨大的墓盖,压得他几乎碎裂。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沉寂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温热,如同黑暗地底悄然涌出的温泉,正顽强地对抗着死亡的严寒。
这温热源自他胸前那个小小的、起伏着的黑色躯体。
暗爪——这个名字如同烙印,随着黑暗之后的低语刻进了他的灵魂——幼小的黑龙地伏在他冰冷的胸甲上,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转为一种深度疲惫的、带着微弱哨音的鼾声。它身上覆盖的薄薄冰霜在它微弱的体温和那奇异硫磺气息的萦绕下,正极其缓慢地融化,在黑色鳞片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那股维系着他最后生机的温热力量,正是通过某种无法言喻的链接,从这小东西疲惫的身体里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渗入他冻僵的西肢百骸,勉强压制着肋下那跗骨之蛆般的暗影侵蚀。
荒诞。卡拉斯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尝到的只有铁锈和冰碴的味道。他,索兰尼亚骑士团最后的残响,竟靠着一头黑龙幼崽的生命之火苟延残喘。
“走…” 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挤出,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身上那团温热说的。
求生的本能,像被这黑龙传递来的温热强行点燃的余烬,微弱却固执地燃烧起来。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那些追猎者一样,成为净化尖塔上又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或者风雷堡废墟里一具无人问津的冰雕。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抬起还能活动的右臂。冻僵的手指如同生锈的铁钩,颤抖着,摸索到暗爪那冰冷光滑的脊背鳞片。触感坚硬而带着生命特有的微温。
“起来…” 他声音嘶哑,试图推搡它。动作极其轻微,却耗尽了刚刚积攒的一丝力气。
暗爪发出一声不满的、如同幼猫般的呜咽,熔金的竖瞳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它似乎极度不情愿离开这相对温暖的“栖身地”,小脑袋蹭了蹭冰冷的胸甲,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低鸣,反而贴得更紧了些,小小的爪子无意识地勾住了他残破肩甲边缘的皮革。
卡拉斯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这小东西的依恋本能,在此时此地,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危险。
“听着!”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割进肺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溅在胸甲上,也溅了几滴在暗爪黑色的鼻尖上。幼龙受惊般猛地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伸出细小的舌头舔了舔鼻尖的血迹,然后像是尝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嫌弃地甩了甩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
这带着点孩子气的反应,让卡拉斯心头莫名一滞。他强迫自己冷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命令口吻:“起来!离开我!他们…还会回来!带着更多…更可怕的东西!你待在我身边,就是…就是活靶子!”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空中蓝龙消失的方向,又指向远处那几座如同地狱獠牙般耸立的净化尖塔轮廓。
暗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熔金的竖瞳微微收缩,似乎明白了那方向的危险。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咕噜声,背脊上细小的鳞片微微炸起。然而,当它转回头看向卡拉斯时,那眼中的凶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固执的依赖。它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用小脑袋拱了拱卡拉斯冰冷的脸颊,动作笨拙,带着硫磺味的温热气息喷在他脸上,似乎在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一种尖锐的、混杂着焦躁、无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感,猛地攫住了卡拉斯。他低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染血的右手猛地抓住暗爪脖颈后相对柔软的鳞皮,试图将它从自己身上扯开!
“滚开!你这灾厄!你这…塔克西丝的造物!”他嘶喊着,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控诉。
“嘶嘎——!”暗爪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彻底激怒了!它猛地扭动身体,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龙吼!细小的黑色尾巴如同钢鞭般狠狠抽在卡拉斯的手臂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同时,它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细密獠牙,作势欲咬!一股灼热的、带着硫磺恶臭的气息喷涌而出!
就在它的牙齿即将碰到卡拉斯手臂皮肤的瞬间,动作却诡异地僵住了。
它熔金的竖瞳死死盯着卡拉斯肋下那处被暗影能量侵蚀的伤口——那里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边缘如同被墨汁浸染,丝丝缕缕的黑色寒气正从破损的皮甲下丝丝缕缕地渗出,仿佛活物般蠕动着。幼龙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急促、低沉的咕噜声,带着一种本能的厌恶和警惕。它似乎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盘踞在卡拉斯体内的、来自它同源却又带着死亡气息的暗影力量。
那股狂暴的怒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它放弃了撕咬,转而用鼻子凑近那伤口,仔细地嗅闻着。冰冷的竖瞳里,愤怒被一种奇异的专注所取代,似乎在评估着什么。它甚至伸出布满细密倒刺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伤口边缘。
“呃啊!”卡拉斯发出一声痛哼!那舔舐带来的并非之前脸颊上的温热感,而是一种如同被烧红烙铁烫伤的剧痛!暗爪的唾液似乎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硫磺烈性,瞬间与伤口残留的暗影能量发生了剧烈的反应!青黑色的皮肉冒起细小的、恶臭的黑烟!
暗爪被他的痛呼声吓了一跳,猛地缩回头,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熔金的瞳孔里充满了不解。它似乎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清理”一下那讨厌的东西,为何会引起如此剧烈的痛苦。
卡拉斯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里衣。他看着暗爪那双写满无辜和委屈的眼睛,看着它因为自己刚才的粗暴和此刻的疼痛而显得有些瑟缩的姿态,心中那股强行筑起的冰冷堤坝,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认命般地松开了抓住它颈皮的手。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席卷了他。
“好吧…好吧…”他喘息着,声音沙哑无力,“你这个…麻烦的小怪物…” 他染血的手指,这次没有用力,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轻轻搭在了暗爪拱起的、覆盖着冰冷鳞片的脊背上。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光滑、坚硬、带着生命微温的触感,还有那驱之不散的硫磺气息。
暗爪似乎感觉到了他态度的软化。它立刻停止了呜咽,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重新把脑袋靠在了卡拉斯冰冷的颈窝处,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咕噜声。那依赖的姿态,毫无保留。
卡拉斯闭上眼,感受着颈窝处传来的微弱温热和幼龙平稳下来的心跳。他必须离开这里。现在。趁着蓝龙带来的短暂威慑期,趁着新的追兵尚未合围。
他积攒着那源自暗爪的、维系生命的温热力量,忍受着肋下伤口的剧痛和全身的僵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一寸一寸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死亡地面上撑起身体。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冻僵的肌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暗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主动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落在一旁的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它没有跑开,只是站在旁边,歪着头,熔金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挣扎起身,喉咙里发出细微的、鼓励般的咕噜声。
当卡拉斯终于摇摇晃晃地站首身体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碴。他环顾西周。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加阴沉。风雷堡的废墟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墓碑。焦黑的熔岩坑、幽蓝的冰面、冻结的扭曲尸体…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这边…”他辨认着方向,声音嘶哑。他记得在风雷堡西侧的山麓下,似乎有一片废弃的古代矮人矿坑入口。那里曾是骑士团早期的一处秘密物资中转点,位置隐蔽,或许能暂时躲避追捕。
他迈出第一步,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左手的伤口在低温下麻木着,但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出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钧锁链。
暗爪立刻跟了上来。它小小的身体在光滑的冰面上走得并不稳当,黑色的爪子时而打滑,但它努力保持着平衡,紧紧地跟在卡拉斯蹒跚的身影旁边,像一个忠诚又笨拙的影子。它似乎明白此刻的艰难,不再试图靠近蹭他,只是亦步亦趋,熔金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风雪和废墟的阴影。
风雪重新变得猛烈起来,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们。卡拉斯佝偻着背,残破的鳞甲在风中呜咽。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依靠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向前挪动。暗爪的身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那抹纯粹的黑色成了他视野中唯一清晰的锚点。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一刻钟。时间在寒冷和痛苦中失去了意义。就在卡拉斯感觉自己的意志即将被寒冷彻底冻结时,前方模糊的风雪幕布中,出现了一个倾斜的、被积雪半掩的巨大轮廓——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口器。
矿坑入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卡拉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洞口。暗爪似乎也感觉到了暂时的安全,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抢先一步蹿了进去,身影消失在洞内的黑暗中。
卡拉斯紧随其后,一头撞进了矿坑的怀抱。洞内并非温暖,但瞬间隔绝了狂暴的风雪和刺骨的寒风,如同从地狱边缘踏入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坟墓。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矿石锈蚀和某种地下深处阴湿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粗糙开凿的岩壁轮廓。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地底特有的寒意。
卡拉斯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啸音。他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肋下的伤口在相对“温暖”的环境下,那冰冷刺骨的侵蚀感似乎更加强烈了,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头缝里搅动。
“嗬…嗬…”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按住肋下,试图压制那非人的折磨。汗水混合着雪水,从他额头上滚落。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温热的身躯靠了过来。暗爪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身边。它似乎感觉到了他剧烈的痛苦和寒冷,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将身体蜷缩起来,紧紧贴在他受伤的肋部位置。
那覆盖着冰冷鳞片的小小身体,此刻却像一块小小的、散发着硫磺温热的暖石。它身上那奇异的温热力量,似乎比在外面时更加主动地、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安抚意味,涌向他肋下那被暗影能量盘踞的伤口。
那温热的力量与冰冷的暗影侵蚀猛烈地对抗着!卡拉斯浑身剧震,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仿佛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厮杀!但渐渐地,那带着硫磺气息的温热似乎占据了微弱的上风,将那刺骨的冰寒稍稍逼退了一丝,留下一种火辣辣的、如同被灼烧的钝痛,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冻结灵魂的冰冷了!
卡拉斯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了一些,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低下头,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暗爪蜷缩在他身侧的模糊轮廓,感受到它身体传递来的、稳定的温热和微弱的心跳。
幼龙似乎也累了。它维持着这种“治疗”的姿势并不轻松,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疲惫叹息般的咕噜声。
卡拉斯沉默着。黑暗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暗爪细微的咕噜声在狭窄的矿洞内回荡。他颤抖的、染血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复杂,最终,轻轻地、近乎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暗爪拱起的、覆盖着冰冷鳞片的脊背上。
这一次,没有推拒,没有愤怒。只有指尖下那坚硬、光滑、带着生命微温的触感,以及那驱之不散、仿佛己渗入他灵魂的…硫磺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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