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龙群

风变了。

卡拉斯站在“破浪号”剧烈摇晃的船尾甲板上，覆盖着温润象牙白色“皮肤”的双脚如同焊在湿滑的木板上，稳得不像话。狂风卷着冰冷的咸腥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船身，发出“噼啪”的爆响。

船体在墨黑色的巨浪中呻吟着，每一次被抛上浪峰或砸入波谷，都伴随着木头扭曲的“嘎吱”声和铁链刺耳的摩擦声。普通水手必须死死抓住缆绳才能勉强站稳，但卡拉斯不需要。

这具“星辉之躯”无视了物理的颠簸，只把海浪的狂暴力量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流，通过某种无形的“感觉”传递进他的意识：左舷浪涌高度约十米，冲击力峰值……船体结构应力集中于第三肋板……

没有眩晕，没有恐惧，只有一片隔绝了血肉感知的、精准的冰冷。

他微微侧过头，独眼船长像头暴躁的熊，正死死把住湿漉漉的舵轮，那只浑浊的独眼透过翻飞的雨幕，死死盯着前方如同沸腾锅盖般的海天交界处。

他古铜色的脸上雨水横流，咧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正用尽肺活量咆哮着，粗野的咒骂声在风浪中时断时续：

“…妈的…左满舵！左满舵！想被那黑寡妇吞了当点心吗？！……大副！你个懒骨头！主帆！收他妈的主帆！想被风撕碎了喂鱼？！……稳住！都给老子稳住！这点浪头算个屁！老子当年在‘碎骨湾’……”

他的咆哮与其说是指挥，不如说是一种凝聚人心的、粗粝的战歌。水手们在他的吼声中如同上了发条，在湿滑的甲板上跌跌撞撞地奔跑、拉扯绳索、调整风帆，动作带着亡命徒的狠劲和长期海上搏命形成的默契。没人抱怨，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同样粗野的回应：

“左满舵！扳死了！”

“主帆收了！操！这破布快散架了！”

“稳住！稳住你妈！老子要吐了！”

卡拉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能“计算”出每一个水手动作的轨迹和效率，能“分析”出绳索的张力何时接近断裂极限。

但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被巨浪浇透、冻得嘴唇发紫的水手，在扳动沉重绞盘时，脸上会迸发出一种近乎狰狞的、赌上性命的狠厉。无法理解独眼船长那混合着恐惧、亢奋和近乎偏执的掌控欲的眼神。

这具身体给了他力量、速度和近乎无敌的防御，却在他与这些活生生的、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冷的高墙。

“喂！石头人！” 独眼船长的咆哮突然转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别他妈跟个船首像似的杵着！去船头！盯着点‘海狗’！那老东西眼花了！前面那片黑水不对劲！像他妈有东西在底下搅屎！”

卡拉斯没有回应，只是依言走向剧烈起伏的船头。动作精准、高效，避开了甲板上所有湿滑的缆绳和杂物，像一道白色的幽灵穿过混乱的风暴。

船头是颠簸最剧烈的地方，浪头如同黑色的巨墙，一次次凶狠地拍击上来，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脚踝。卡拉斯纹丝不动，覆盖着象牙白色“皮肤”的双脚稳稳扎根。他能“感觉”到海水的冲击力，却感觉不到它的冰冷。

老水手“海狗”把自己用绳子捆在船头那根粗短的破桅杆上，像个湿透的稻草人。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巨大的、布满铜锈的旧望远镜，布满皱纹和盐渍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翻涌着诡异白沫的墨黑色海域。

“看见啥了？老狗！” 卡拉斯靠近，他的声音透过风雨传来，平稳得不带一丝波动，像机器合成的语音。

海狗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望远镜扔海里。他回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

“石…石头大人…”他声音嘶哑，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水…水下…有东西！很大！不是鱼群！那搅起来的浪…还有那颜色…妈的…像…像血混了墨汁…又黑又稠！”

卡拉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无需望远镜。他覆盖着温润材质的“眼睛”瞬间调整焦距，穿透翻腾的雨幕和浪花。

前方的海面，墨黑的海水中翻涌着大片大片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红色泡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腐烂内脏和深海硫磺的恶臭，即使隔着冰冷的感知屏障，也仿佛首接冲入了他的意识核心！

同时，他覆盖着象牙白色“皮肤”的左臂内侧，靠近那道淡金色旧伤纹理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像被烧红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这感觉如此突兀，如此“真实”，瞬间穿透了“星辉之躯”的冰冷隔绝！

暗爪？！

是它？！还是…它所在的那片混沌源头的力量？！

卡拉斯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刚想仔细感知那灼热感——

“呜——嗷——！！！”

一声凄厉、高亢、如同无数根生锈铁钉刮擦玻璃的恐怖嘶鸣，猛地撕裂了风浪的咆哮！那声音仿佛来自西面八方，又像是首接从翻涌的暗红色海水中炸裂出来！

“海龙！！是海龙群！！” 海狗发出变了调的尖叫，老脸煞白！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恐惧，前方那片翻涌着暗红泡沫的海域，猛地炸开十几个巨大的水花！十几条覆盖着湿滑、如同腐烂海藻般墨绿色鳞片的巨大海蛇状生物破水而出！

它们的身躯粗如水桶，长度超过十米，三角形的头颅上布满了恶心的肉瘤，张开的口器中密布着螺旋状的、闪烁着寒光的利齿！更恐怖的是它们背上那如同破败帆布般的畸形肉翼，此刻正疯狂拍打着空气，发出“噗噗”的破风声，推动着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如同离弦的毒箭般射向“破浪号”！

是深海恐翼龙！一种被混沌低语污染、变得极度嗜血狂暴的亚龙种！

“操他妈的！撞进龙窝子了！” 独眼船长的咆哮带着一丝破音，“炮！上炮！妈的！火枪！所有能动的东西！给老子打！打烂这些杂种的脑袋！”

“破浪号”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风浪的威胁！水手们连滚带爬地冲向船侧几门锈迹斑斑、裹着油布的老式旋炮。有人手忙脚乱地撕扯油布，有人抱起沉重的实心铁弹，有人用颤抖的手去抓火把。

太慢了！那些恐翼龙的速度快得惊人！最近的一条己经如同巨大的攻城锤，狠狠撞向“破浪号”剧烈起伏的右舷！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船体剧烈地横摇！被撞击处的厚木板瞬间向内凹陷、开裂！木屑如同暴雨般飞溅！几个正在附近操作旋炮的水手惨叫着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出去，重重砸在甲板或船舷上，生死不知！

那条恐翼龙三角形的头颅撞穿了船板，卡在破洞里，布满肉瘤的脑袋疯狂地甩动着，发出更加刺耳的嘶鸣！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开合，腥臭的涎液如同强酸般滴落在甲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砍！砍了它！！” 独眼船长目眦欲裂，拔出腰间的鲨鱼皮弯刀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时！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恐翼龙撞出的破洞旁！是卡拉斯！

他没有武器。也不需要。

覆盖着象牙白色“皮肤”的右手快如闪电，五指张开，如同最精密的铁钳，精准地、狠狠地抓住了恐翼龙那覆盖着湿滑墨绿鳞片的脖颈！

“嘶嘎——！！” 恐翼龙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嘶鸣，疯狂扭动身躯，布满利齿的巨口猛地转向，狠狠咬向卡拉斯的手臂！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但那不是卡拉斯的手臂！

恐翼龙那足以咬穿船板的螺旋利齿，狠狠咬在了卡拉斯覆盖着温润材质的右前臂上！没有鲜血飞溅！没有惨叫！只有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挤压变形的声音！恐翼龙的几颗利齿瞬间崩断！而卡拉斯的手臂上，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如同被钝器刮擦的白痕！

卡拉斯覆盖着奇异“皮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那只抓住龙颈的右手猛地发力！五指深深陷入湿滑的鳞片和坚韧的皮肉中！

“嗤啦——！！！”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那条体型庞大、凶悍无比的深海恐翼龙，竟被卡拉斯用那只覆盖着象牙白色“皮肤”的手，硬生生从撞穿的船板破洞里，如同拔萝卜般扯了出来！伴随着大块破碎的船板木屑和墨绿色的腥臭体液！

恐翼龙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疯狂扭动、嘶鸣！卡拉斯面无表情，手臂猛地一抡！

“呜——！”

恐翼龙那沉重的身躯如同巨大的链球，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向侧面另一条正张开巨口扑来的同类！

“砰！！！”

两条恐翼龙如同两枚血肉炮弹般狠狠撞在一起！骨骼碎裂的爆响和痛苦的嘶鸣瞬间被风浪吞没！墨绿色的污血和破碎的内脏如同暴雨般洒落在翻腾的海面上！

甲板上瞬间死寂！连疯狂拉扯绳索的水手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船头那个白色的身影。

独眼船长张着嘴，弯刀还举在半空，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卡拉斯，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这他妈…还是人吗？！

卡拉斯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覆盖着温润材质的“眼睛”扫过海面。剩余的恐翼龙似乎被同伴的惨死震慑，冲锋的势头微微一滞。但他左臂内侧那道淡金色纹理附近，那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如同警铃般再次传来！比刚才更清晰！更…迫切！

暗爪…就在附近？！这片翻涌着暗红泡沫的海域…是通往归墟的入口？！

“石头人！后面！” 独眼船长嘶哑的警告声猛地响起！

卡拉斯瞬间转身。只见两条狡猾的恐翼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竟悄无声息地从船尾方向潜行而至，此刻正破开巨浪，张开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带着腥风，一左一右，狠狠咬向他的头颅和腰腹！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卡拉斯覆盖着象牙白色“皮肤”的身体瞬间做出反应！重心下沉，左臂闪电般交叉护住头颈，右臂则如同钢鞭般狠狠抽向咬向腰腹的龙吻！

“砰！”“咔嚓！”

左臂稳稳架住了咬向头颅的巨口，恐怖的咬合力让覆盖其上的温润材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了更深的凹痕和刮擦的白痕，但依旧未破！

右臂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另一条恐翼龙的下颚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那条恐翼龙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歪向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倒飞出去，“噗通”一声栽入海中！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交锋瞬间！

“噗嗤！”

一声细微的、如同皮革被撕裂的声音！

卡拉斯猛地低头！只见那条被他架住头颅的恐翼龙，布满粘液的尾部末端，一根如同蝎尾般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锋利骨刺，如同毒蛇吐信，竟不知何时绕过了他的防御，狠狠刺中了他覆盖着象牙白色“皮肤”的左肋下方——正是那道淡金色的旧伤纹理所在之处！

没有剧痛！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诡异能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那骨刺，瞬间侵入了他的躯壳内部！那感觉…如同冰冷的墨汁滴入清水中，迅速扩散、污染！

更让他灵魂震颤的是，左臂内侧那道淡金色的纹理，在那骨刺毒素侵入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强烈、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这剧痛如此“真实”，如此“尖锐”，瞬间穿透了“星辉之躯”的冰冷隔绝！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进了他灵魂深处！

暗爪？！是它在呼应？！还是…这毒素本身…来自归墟？！

卡拉斯覆盖着温润材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程序错误般的“凝滞”。他那只架住龙吻的左臂，力量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

“吼——！” 那条恐翼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破绽！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发出更恐怖的力量！同时，尾部那根幽蓝的骨刺猛地向后一抽！带出一小股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液体！

卡拉斯被这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踉跄一步！覆盖着象牙白色“皮肤”的左肋下方，被骨刺刺中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孔洞。孔洞边缘的温润材质，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被墨水浸染的、缓慢扩散的灰黑色！

毒素…在侵蚀这具“星辉之躯”？！

卡拉斯覆盖着温润材质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微小的灰黑色孔洞。左臂内侧那道淡金色纹理传来的灼痛感依旧清晰，如同灵魂深处的警钟在疯狂敲响。

暗爪…归墟…混沌的侵蚀…

这艘名为“破浪号”的朽船，这具名为“星辉”的冰冷躯壳…

还能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海域中…

航行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