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寒

冰冷。

比风雷堡的极地寒风更刺骨，比亵渎之炉的怨念更深沉，比龙晶的寒意更彻底的冰冷，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卡拉斯残存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深渊熔炉的残铁，承受着冰与火的双重酷刑。咸涩的海水灌满口鼻，带着死亡的气息。肋下那道巨大的伤口在冰冷海水的浸泡下，失去了灼痛感，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的虚无。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濒死者的最后挣扎，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只换来更汹涌的海水倒灌。

灵魂链接上，那冰冷的束缚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沉入深海的铁锚，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拖拽着他残破的灵魂不断下沉、下沉…链接的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狂暴的挣扎或冰冷的警惕，而是一种…断断续续的、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脉动。暗爪…它还在挣扎…在冰冷的海底深渊…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卡拉斯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中激起一丝微澜。不能死…不能让它独自沉在黑暗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这微弱脉动强行点燃的余烬，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他用尽残存的意志，如同锈蚀的齿轮般，极其艰难地、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起来！他挥舞着沉重如同灌铅的手臂，双腿徒劳地蹬踏着墨色的海水！不是为了浮起，而是为了…逆着那拖拽灵魂链接的沉重感，向着那微弱生命脉动的方向…挣扎！

咸涩的海水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眼前是绝对的黑暗，只有冰冷的海流如同无形的巨手，撕扯着他残破的躯壳。下沉…依旧在不可阻挡地下沉…灵魂链接传来的脉动，微弱得几乎要断绝…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洋流，如同潜伏在深渊的巨兽突然苏醒，猛地裹挟住了他下沉的身体！这股洋流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卷起无数冰冷的海沙和破碎的贝类残骸，如同一个巨大的、狂暴的漩涡，将他狠狠抛掷、翻滚！

天旋地转！骨头仿佛要散架！灵魂链接上传来的微弱脉动瞬间被这狂暴的乱流冲散！卡拉斯彻底失去了方向，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海底的巨力无情地玩弄、撕扯！冰冷和窒息感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彻底将他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呃…咳咳…呕…”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灼痛的喉咙，带着浓重的咸腥味和铁锈味。冰冷、粗糙的触感紧贴着后背和脸颊。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被强行拖拽回痛苦的现实。

卡拉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线瞬间灼痛了久居黑暗的瞳孔！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血污和盐粒凝结的毛玻璃。

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不是海水的湿冷，而是空气的、带着咸腥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的皮肤。然后是痛。肋下的伤口浸泡过海水后，传来一种火辣辣的、如同被撒上盐粒反复揉搓的剧痛！断裂的骨头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中都发出呻吟。全身的肌肉如同被撕裂过无数次，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

他微微侧过头，浑浊的视线努力聚焦。

眼前，是一片在晨光熹微中延伸开来的、宽阔无垠的沙滩。沙粒并非常见的金色或白色，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纯白的颜色，细腻如同研磨过的珍珠粉末，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柔和而冰冷的微光。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凛冽的海风卷起细小的沙尘，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

更远处，是墨蓝色的、尚未完全苏醒的大海。海浪不再狂暴，而是以一种近乎温柔的节奏，轻轻拍打着洁白的沙滩，卷起细碎的、如同碎玉般的白色浪花。海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如同轻纱般的雾气，在晨光中缓缓流动。

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带着海水的微咸、一种从未闻过的、如同冰雪和某种奇异花香混合的冷冽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亿万年的古老与宁静。吸进肺里，仿佛连灵魂深处的伤痛和污秽都被这纯净的气息稍稍涤荡。

这里…是哪里？

巨浪呢？风暴呢？破浪号呢？还有…暗爪？！

暗爪！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卡拉斯的心上！他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散了架，剧痛和虚弱让他重重摔回冰冷的白沙上！他急切地转动头颅，浑浊的目光疯狂扫视着空旷的海滩！

没有！没有那熟悉的黑色身影！没有冰冷鳞片的触感！灵魂链接上…一片死寂！那冰冷的束缚感依旧存在，如同勒紧灵魂的锁链，但链接的另一端…空空如也！那微弱的生命脉动…彻底消失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肋下的伤口更痛！比失血的眩晕更令人窒息！它…死了？！为了阻挡蓝龙，坠入深海…死了？！

“不…”一个干涩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和绝望的咸腥。他染满沙粒和血污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白沙中，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卡拉斯身体侧后方传来。声音很近，就在几步之外。不同于海风卷起白沙的呜咽，更像是…某种沉重的、覆盖着鳞片的东西，在细沙上拖行的声音。

卡拉斯的心脏骤然停跳！他猛地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一点一点地扭过脖颈，循着声音望去。

视线越过自己残破的身体，落在几步之外那片被朝阳染上淡淡金边的洁白沙滩上。

那里，一个小小的、覆盖着冰冷黑色鳞片的躯体，正侧躺在白沙之中。

是暗爪！

它的身躯，布满了新的擦伤和淤痕，残留着海水冲刷的痕迹和凝固的盐粒。

那对覆盖着星尘纹路的翅膀无力地摊开在沙地上，翼膜边缘破损严重，沾满了白沙。它熔金的竖瞳紧闭着，小小的头颅低垂，埋在细沙里，没有任何声息。

最触目惊心的，是它胸膛上那道巨大的伤口。被符文戟能量锋刃刺穿、又被蓝龙冰霜吐息近距离冲击的恐怖创口，边缘那层死灰色的暗紫色冰晶污染似乎被海水冲刷掉了一部分，露出底下翻卷的、呈现出一种诡异深蓝色的皮肉！

那蓝色并非健康血肉的颜色，而是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源自蓝龙格罗兹力量的冰寒！伤口深处，甚至能看到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深蓝色能量流，如同冰封的毒蛇，盘踞在伤口的血肉之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它…死了吗？

卡拉斯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他死死地盯着那毫无生息的黑色躯体，灵魂链接上那冰冷的束缚感依旧沉重，另一端却如同断线的风筝，一片死寂的虚无。

然而，就在他绝望的目光注视下——

暗爪那覆盖着冰冷鳞片的、紧贴在沙地上的小小胸膛，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本能的节奏！

它…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卡拉斯心中冰冷的堤坝！他挣扎着，不顾肋下伤口崩裂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向着暗爪爬去！白沙被染上新的血痕！

他爬到暗爪身边，颤抖的、沾满沙粒和血污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抚上它冰冷拱起的脊背鳞片。触手是刺骨的冰凉和粗糙的盐粒感。

“暗爪…”他沙哑地低唤，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和呼唤，暗爪熔金的竖瞳极其艰难地、颤抖着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混乱紫焰，也没有了依赖或警惕，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被极致痛苦和虚弱彻底淹没的茫然。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连转动一下眼珠都做不到。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痛苦呜咽。小小的身体在卡拉斯的触碰下，本能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连这轻微的触碰都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卡拉斯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灵魂链接上传来的、那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冰冷痛楚——来自暗爪胸膛伤口深处那盘踞的、属于格罗兹的冰寒能量！那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它的血肉和骨髓里疯狂肆虐、冻结！它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他染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狰狞的伤口边缘，轻轻落在暗爪冰冷的额头上。指尖传来的，是那光滑、坚硬、带着生命微弱余温的触感，以及那驱之不散的硫磺与星尘气息，此刻却混杂着浓烈的海腥和一种…属于蓝龙的、冰冷的死亡气息。

“撑住…”卡拉斯的声音嘶哑而无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到了…巨龙列岛…”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风拂过空旷的海滩。风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极其悠远、极其宏大的低吟。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更像是整个岛屿、整片天空、乃至脚下这片洁白的沙滩本身在共鸣。古老、沧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审视。

卡拉斯猛地抬头！

远方的海面，薄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缓缓拨开。

一座岛屿的轮廓，在晨光与薄雾中渐渐清晰。

那不是寻常的海岛。巨大的、如同白色珊瑚礁般自然生长而成的奇异山崖拔地而起，线条流畅而怪异，在朝阳下闪烁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山崖之上，隐约可见巨大的、如同天然洞穴又被精心雕琢过的入口，入口边缘镶嵌着某种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巨型贝壳。更远处，几座高耸入云的尖塔，其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流动的、如同液态珍珠般的乳白色光泽，塔尖似乎悬浮着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水晶球体，折射着晨光，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晕。

天空中，几道庞大的身影优雅地滑翔而过。它们的身形远比格罗兹更加修长流畅，覆盖的鳞片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而高贵的金色、银色、或是如同古老青铜器般的青绿色光泽！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吼声，只是静静地掠过天际，巨大的翅膀搅动着薄雾，投下巨大的、充满威严的阴影。

巨龙！真正的、古老的金属龙族！这里…就是巨龙列岛！

卡拉斯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刺破了绝望的阴霾！他们到了！真的到了预言之地！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怀中暗爪那痛苦颤抖的身体和灵魂链接上传来的冰冷剧痛无情地浇灭。

他看着暗爪紧闭的、充满痛苦的熔金竖瞳，看着它胸膛上那盘踞着蓝龙冰寒力量的恐怖伤口，感受着它生命之火的微弱摇曳…

他们穿越了风暴、杀戮与绝望的海洋，抵达了传说中的避难所。

但怀中这头伤痕累累、力量混乱、被黑暗之后称为“造物”的黑龙幼崽…

真的能在这金属龙族的圣地…找到救赎吗？

还是说…

这归墟之岸…

将是它…也是他…最后的坟场？

洁白的沙滩冰冷刺骨。朝阳的金辉洒在暗爪覆盖着冰冷鳞片的躯体上，却无法驱散那伤口深处盘踞的、属于格罗兹的深蓝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