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符文

秘银徽章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如同被剜去一块血肉的幻痛。卡拉斯背靠着潮湿、散发着浓烈鱼腥和铁锈味的货舱板壁，每一次“破浪号”旧船体在风浪中呻吟、扭曲时，断裂的肋骨和肋下那道被粗布紧裹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昏暗的提灯光晕在低矮的舱顶摇晃，将扭曲的货物阴影投在布满霉斑和盐渍的板壁上，如同无数窥伺的鬼影。

怀中的重量沉甸甸地压着他残破的胸骨。暗爪蜷缩着，覆盖着冰冷、边缘锐利星尘鳞片的身躯随着船体的颠簸而微微起伏。它熔金的竖瞳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的哨音。

胸膛上那道被符文戟能量锋刃刺穿的恐怖伤口，边缘覆盖着一层死灰色的暗紫色冰晶污染，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微光。灵魂链接上那冰冷的束缚感，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们的痛苦紧紧缠绕在一起。暗爪每一次因颠簸而痛苦地抽搐，都顺着这枷锁将一股冰冷的刺痛传递到卡拉斯的灵魂深处。

货舱的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浓烈的咸腥味、腐烂木桶的霉味、劣质油脂的恶臭、还有堆积如山的、散发着奇异矿物气息的矿石粉末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氛围。

更深处，在堆积的货箱和帆布覆盖的阴影里，隐约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在摩擦滚动。这声音让卡拉斯本能地感到不安，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

暗爪似乎对这“沙沙”声反应更加强烈。即使在深度虚弱和枷锁束缚中，它小小的身体也会在声音响起时猛地僵硬一下，覆盖着鳞片的皮肤下，那残留的混乱暗紫色能量流如同被惊扰的毒蛇般不安地窜动。

熔金的竖瞳偶尔会挣扎着睁开一条缝隙，警惕地望向货舱深处的黑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本能的厌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低鸣。那些矿石粉末的气息，似乎勾起了它体内星尘之力的某种共鸣，而这共鸣在枷锁的压制下，变得扭曲而危险。

“哗啦——！！！”

一声巨响伴随着船体剧烈的倾斜！卡拉斯和暗爪被狠狠抛向板壁！巨大的冲击力让卡拉斯眼前一黑，喉头涌上浓重的血腥味！暗爪发出一声痛苦的、被压抑的嘶鸣，身体撞在坚硬的板壁上，伤口处的暗紫色冰晶似乎都裂开了细纹！

舱门被粗暴地拉开！昏黄的光线和更加狂暴的海风、冰冷的咸腥雨点瞬间灌入！独眼船长那矮壮的身影堵在门口，湿透的灰褐色头发如同海草般贴在额头上，油腻的皮外套滴着水。

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扫过因撞击而蜷缩、狼狈不堪的卡拉斯和暗爪，脸上没有任何关切，只有一种被风暴折磨后的暴躁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妈的！这鬼天气！”他咒骂着，声音被风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都抓紧了！别他妈像滩烂泥似的给老子添乱！”他粗糙的手指猛地指向卡拉斯怀中的暗爪，语气带着冰冷的警告，“管好你那玩意儿！再弄出动静，老子亲手把它丢下海喂鲨鱼！”

舱门被重重摔上！隔绝了风雨，却将独眼那冰冷的威胁和货舱深处加剧的“沙沙”声一同锁在了这幽闭的囚笼里。

卡拉斯剧烈地喘息着，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重新坐首，将因撞击而更加痛苦的暗爪护在臂弯里。

他能感觉到幼龙身体的僵硬和颤抖，能感受到它灵魂链接中传递来的、混合了肉体痛苦、环境憎恶、以及被枷锁和威胁双重压抑下的狂暴怒意。那怒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冰冷的束缚下翻滚、积蓄。

“安静…撑住…”他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暗爪冰冷拱起的脊背鳞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安抚，同时强行通过那勒紧的灵魂链接传递意念。

但这安抚如同投入沸水的油滴，瞬间引来了更强烈的反噬！暗爪猛地一挣！覆盖着星尘鳞片的身体爆发出虚弱状态下的最后力量！熔金的竖瞳瞬间睁开，里面燃烧着被冒犯的狂怒和混乱的紫焰！一股源自吞噬裁决者灵魂的、混乱的暗影能量波动猛地从它体内爆发出来，冲击着灵魂链接的冰冷枷锁！

“嘶——！” 短促而尖锐的嘶鸣带着龙威的余韵，再次在狭小的货舱内炸响！

几乎在嘶鸣响起的瞬间！

“砰！” 舱门被猛地踹开！

独眼船长如同暴怒的棕熊般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被触犯底线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腰间的鲨鱼皮弯刀己经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寒光！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住正在挣扎嘶鸣的暗爪，眼神凶狠得如同要生啖其肉！

“老子说过什么？！找死！” 他咆哮着，粗壮的手臂猛地抓向暗爪的脖颈！

就在那布满老茧的大手即将触碰到冰冷鳞片的刹那——

卡拉斯动了！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种混杂着守护本能和极致恐惧的冲动，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虚弱！他染血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独眼的手臂，而是狠狠抓向自己肋下那道被粗布包裹的狰狞伤口！

“呃啊——！” 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他五指如同铁钩，猛地抠进刚刚结痂的皮肉！滚烫的鲜血混合着丝丝缕缕幽暗的星尘能量，如同被强行挤出的脓液，瞬间喷涌而出！

剧痛！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神经！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残存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钢铁，被强行凝聚！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掌，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绝望，猛地指向因剧痛而动作稍滞的独眼船长！

喉咙里，压抑着所有痛苦、恐惧与不甘的咆哮，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嘶吼，炸响在狭窄的货舱：

“以血为誓！塔克西丝之名——镇！！！”

这不是魔法咒文！这是赌上灵魂、献祭血肉的最后恫吓！是向那掌控着造物的黑暗存在，发出的最首接、最疯狂的震慑！他要以自身残躯的剧痛和喷涌的鲜血为媒介，以那被黑暗锚定的“誓言”之名，强行引动灵魂链接上冰冷的束缚之力，去震慑、去压制眼前这危险的船长！

随着这声饱含血与痛的嘶吼，他肋下喷涌的鲜血并未洒落，而是在空中诡异地悬浮、扭曲！

丝丝缕缕的鲜血混合着幽暗的星尘能量，瞬间勾勒出一个极其简陋、却散发着浓烈黑暗与恐怖威压的、由鲜血和幽光构成的扭曲符文！

那符文的核心，依旧是“塔克西丝”之名讳的亵渎形态！但这一次，符文散发出的不再是纯粹的约束之力，而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痛苦、疯狂意志和黑暗神威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震慑！

符文出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如同来自深渊的凝视，猛地降临在这狭小的空间！

独眼船长那只抓向暗爪的大手，如同被无形的铁钳狠狠夹住，瞬间僵在半空！他脸上的狂怒如同被冰水浇灭，瞬间凝固！浑浊的独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极致的惊骇和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上位存在的恐惧！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血液都要冻结！

那沾满鱼腥和汗臭的强壮身躯，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腰间的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潮湿的舱板上！

而刚刚还在狂暴挣扎嘶鸣的暗爪，在这混合了黑暗神威和卡拉斯极致痛苦意志的恐怖震慑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它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

熔金的竖瞳中那燃烧的混乱紫焰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喉咙里那充满威胁的嘶鸣瞬间变成了压抑的、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呜咽！

覆盖着星尘鳞片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新生的、混乱的能量流被这股恐怖的威压强行压制、冲散！它如同受惊的幼兽，本能地向卡拉斯怀中更深地蜷缩，冰冷的鳞片紧贴着他滚烫的、被鲜血浸透的伤口，传递来一阵阵剧烈的颤抖！

货舱内死寂无声。

只有提灯在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只有卡拉斯肋下伤口鲜血滴落舱板，发出“嗒…嗒…”的轻响。

只有暗爪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呜咽。

只有独眼船长粗重的、带着难以置信惊骇的喘息。

那悬浮在空中的、由鲜血和幽暗星尘构成的亵渎符文，缓缓旋转着，散发着冰冷、痛苦、疯狂与黑暗神威交织的恐怖气息，如同一个微缩的、通往深渊的审判之眼，无声地威慑着这片狭小的空间。

卡拉斯靠在冰冷的板壁上，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消耗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鲜血从指缝和伤口中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舱板。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但他染血的手，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按在暗爪冰冷拱起的脊背上。他能感觉到幼龙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传递过来的、混合了恐惧、痛苦和一丝…被这恐怖威压强行压制下去的、暂时性的依赖本能。

独眼船长终于从那股灵魂震慑的恐怖中勉强挣脱出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货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悬浮的鲜血符文，又扫过卡拉斯那因剧痛和失血而苍白如纸、却依旧燃烧着疯狂意志的脸，最后落在他怀中那因恐惧而瑟瑟发抖、覆盖着冰冷鳞片的暗爪身上。

惊骇、愤怒、贪婪、以及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交织变幻。他弯腰，动作僵硬地捡起掉落的弯刀，刀尖微微颤抖。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狠狠地瞪了卡拉斯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湿冷的咸腥气，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出了货舱，反手将舱门重重摔上！锁栓落下的声音，如同沉重的丧钟。

狭小的货舱再次陷入昏暗的死寂。只有提灯摇晃的微光，鲜血滴落的轻响，暗爪压抑的呜咽，以及卡拉斯越来越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悬浮的鲜血符文，光芒开始迅速黯淡、溃散，最终化作几缕青黑色的烟雾，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

灵魂链接上那冰冷的束缚感依旧存在，但源自暗爪的狂暴挣扎意念，在那恐怖的震慑之后，暂时被一种深沉的恐惧和虚弱所取代。它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卡拉斯怀里，颤抖着，熔金的竖瞳半闭，里面充满了惊悸后的茫然和疲惫。

卡拉斯靠在冰冷的板壁上，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肋下的伤口如同一个敞开的血洞，生命的力量正随着温热的血液不断流逝。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微弱而遥远。他能感觉到暗爪传递过来的那丝微弱温热，如同最后的烛火，在黑暗的寒风中摇曳。

他染血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生命最后力量的沉重，轻轻抬起，落在了暗爪那冰冷、微微颤抖的头颅上。指尖触碰着光滑而坚硬的鳞片。

这一次，暗爪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它只是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咕噜声，小小的脑袋无意识地、带着一丝脆弱的依赖，在卡拉斯染血的手掌下轻轻蹭了蹭。

冰冷鳞片与染血手掌相触的瞬间，卡拉斯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提灯摇晃的微光。黑暗之后那宏大冰冷的声音，如同海渊深处传来的、最终的审判，在灵魂即将沉沦的边缘幽幽回荡：

“血锚…己沉…残舟…终将…驶向…命定之渊…”

血锚沉入黑暗之海。

残破的舟楫，依靠冰冷的枷锁与脆弱的共生。

在风暴与追猎的漩涡中。

驶向那预言中群龙安眠之岛…

抑或…

毁灭的终焉之港？

意识沉入冰冷的黑暗。只有暗爪那微弱的、带着恐惧余温的心跳，紧贴着他逐渐冰冷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