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目标：汴梁（下）

“潜龙…入渊…”他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凶…中…藏…吉…”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东北方，汴梁的方向。

“金…明…池…”

天蒙蒙亮。谷里死气沉沉。夯土墙只垒了一半，像道难看的伤疤。打铁炉子熄了火，药碾子停了转。流民们缩在窝棚里，眼神麻木。

最大的山洞里，气氛凝重得像铁块。

顾知岳靠坐在石壁下，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左肩裹得像个粽子，依旧渗着暗红。小虎、柳持音、玄机子、细猴儿都在。石大柱也在，他和他带来的几个汉子蹲在洞口，黑着脸，像几块沉默的石头。昨晚的变故，他们全看在眼里。

“铁牛。”顾知岳声音嘶哑，打破了死寂。他看着蹲在角落、像座铁塔却沉默不语、只负责带人守夜巡山的铁牛。

铁牛抬起头，脸上横肉绷着，独眼里是血丝和沉痛。黑风寨的血债，压在他肩上。

“你…守家。”顾知岳喘了口气，每个字都耗力气，“谷里…这些人…交给你。”

铁牛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缓慢地点了下头。独眼里那点沉痛，化成了磐石般的沉重。

“小虎，”顾知岳看向眼珠子通红、像头择人而噬的凶兽，“玄机子道长…柳姑娘…”他目光扫过脸色灰败的老道和忧心如焚的柳持音，“还有…细猴儿。”

细猴儿猛地抬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抱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破布包。

“跟我…”顾知岳吸了口气，肺里像塞了把针，“去…汴梁。”

“岳哥！”小虎第一个吼出来，“我去！我打头阵！捅死那帮狗日的！”

柳持音咬着嘴唇，没说话，只是往顾知岳身边靠了靠，用行动表明态度。

玄机子闭着眼，靠在石壁上，像截枯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细猴儿抱着布包，往前蹭了一步，小声道：“岳…岳哥…我…我也去…”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执拗。

顾知岳看着他。这孩子脑子活，胆子其实不大，但昨晚敢用石片捅“零”…他刚想说什么。

细猴儿像是怕被拒绝，手忙脚乱地解开他那个宝贝破布包。里面不是什么金银，全是些零碎：磨尖的石片，削好的小木棍，几根韧实的兽筋，还有…几个用木片和竹签精巧榫卯咬合在一起的小玩意儿。

他拿起其中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那是用几片薄木片巧妙嵌合出的一个…弩？不，比弩更精巧。有类似望山的凹槽，有卡簧，还有一个小小的、用竹片弯成的扭力臂。他手指头在那小扭力臂上轻轻一拨。

“咔哒。”一声轻响。

旁边一根削得极细极尖的竹签，被一股微弱的力道弹射出去！嗤的一声，扎进几步外洞壁上糊着的泥巴里，入泥三分！

虽然力道小得可怜，射程也近，但这结构…这机括的精密程度…远超之前顾知岳在树皮上画的那些粗陋玩意！充满了天工图纸上那种奇思妙想的味道！

细猴儿献宝似的把那小玩意儿捧到顾知岳面前，小脸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发红：“我…我照岳哥你画的…瞎…瞎琢磨的…路上…兴许…能用上？”

顾知岳看着那精巧的小机关，又看看细猴儿亮得惊人的眼睛。这孩子的天赋…像黑暗里透出的一线光。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下头。

细猴儿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就在这时。

一首靠着石壁、闭目调息的铁牛，身体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呃…啊——！”

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张布满横肉和风霜的脸上，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独眼圆睁，瞳孔却涣散失焦，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和…恐惧！

“铁牛叔！”小虎吓了一跳，扑过去想扶他。

铁牛猛地甩开小虎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踉跄着，像喝醉了酒，沉重的脚步踩在洞里的碎石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刺耳声响。他喉咙里嗬嗬作响，仿佛有千钧重物堵在胸口，撕扯着他的声带。

就在众人惊骇莫名的注视下。

铁牛那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唇，极其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迸着血沫：

“…皇…”

他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独眼翻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陵…！”

最后那个“陵”字，几乎是嘶吼着喷出来的！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话音未落，铁牛那铁塔般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轰然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倒在冰冷的山洞地面上！尘土飞扬！

他蜷缩着，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嘴里冒着血沫，彻底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迷。只有那紧握的拳头和脸上残留的极度惊怖，证明着刚才那声嘶吼，绝非幻觉。

山洞里一片死寂。

“皇…陵？”小虎喃喃重复，一脸茫然。

柳持音捂住了嘴。

玄机子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昏迷的铁牛，又缓缓移向洞外东北方——汴梁的方向。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

顾知岳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地上昏迷不醒、如同遭受了最可怕酷刑的铁牛。铁牛在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皇陵”二字，像两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金明池”的卦象之上。

汴梁。皇城司。黑狱。金明池。

还有…皇陵？

前路，是深不见底的渊薮。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