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发展壮大

新绽的伤口如同塞满了烧红的碎瓷，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顾知岳咬着牙，挪到洞口。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谷底那片泥泞的滩涂上，人影憧憧。几十号人瑟缩着脖颈，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浑浊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山洞这边，里面只剩下对活路的渴望。

“童贯那狗贼！”小虎凑到近前，双目赤红如烧炭，胸膛剧烈起伏，“烧田毁屋，赶尽杀绝！听说咱这儿有口饭吃，都是拼死摸过来的！”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洞内，柳持音蹲在火堆旁，用小木棍搅动着药罐。苦涩的药气弥漫，冲得人脑仁发胀。草铺上，她爹柳明渊依旧双目紧闭，只有干裂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反复着那令人心焦的呓语：“钥匙…错了…” 人虽救回，魂却似遗落在了幽冥路上。

“咋整？”小虎用胳膊肘顶了顶顾知岳，声音低沉，“几十张嘴，可都等着米下锅！”

顾知岳沉默。目光扫过谷底：一个枯瘦老汉，背上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娃娃连抽噎都无力；一个汉子搀着瘸腿的女人，两人脸上糊满泥垢，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空茫。那眼神，与他初临此世、啃噬树皮求生时，如出一辙。

“留！”顾知岳喉咙干涩，一个字砸出来，如同坠石。左肩剧痛猛地一扯，眼前金星乱冒。

小虎狠狠薅了一把乱如杂草的头发：“成！我去支应！”他像头被激怒的幼虎，几步便冲下了陡坡。

人潮涌入，死寂的谷底骤然有了声响。泥泞的滩涂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践踏成浑浊的沼泽。

顾知岳拖着半残之躯，勉强立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右臂吊着，只能用左手艰难地比划。底下是攒动的人头，一双双眼睛在灰暗中闪烁。

“会打铁的！去西头！垒炉！凿石！和泥！”他嘶吼着，每一声都扯动肺腑，疼得钻心，“识草药的！跟着柳姑娘！进林子！眼珠子都给我瞪圆了！”

人群嗡然骚动。几个精壮汉子闷声不响地开始搬运石块，吭哧作响。不多时，西头便腾起滚滚黑烟，简陋的夯土炉灶成了型。东边，沉重的石碾也支棱起来，在几个汉子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柳持音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怀中那本硬邦邦的《宋朝秘史》，硌着心口，却成了支撑。她指挥着几位妇人分拣刚采回的草药，蔫黄的枝叶铺了一地。天工图纸上那些奇形怪状的草药图样，在她脑中反复映现。顾大哥的伤，父亲的魂，一线生机尽系于此。

“柳家妹子…”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佝偻着蹭近，枯瘦的手掌摊开，露出几根不起眼的蔫草，“你瞅瞅…这个，像不像你画的那‘鬼爪藤’？”

柳持音凝神细看。图纸上那些繁复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与眼前蔫草的形状重叠。她眼底瞬间亮起微光：“是它！阿婆好眼力！”老妪脸上纵横的沟壑，顿时舒展开一丝欣慰的笑意。

顾知岳也未得闲。他咬紧牙关，左手捏着一截烧黑的木炭，在剥下的老树皮上艰难勾勒。弩机的结构被拆解开来，弓臂的弧度、牙发的咬合点，线条歪斜扭曲，勉强可辨。

“瞧明白没？”他将树皮拍给围拢的几个半大小子。都是流民堆里手脚麻利、眼神活络的。

小子们面面相觑，对着那“鬼画符”抓耳挠腮。

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小子，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忽然往前挤了挤，脏兮兮的手指戳在树皮一处：“岳…岳哥，这卡簧…是不是得反着拗？反拗，劲才绷得住！”

顾知岳瞳孔微缩。这小子…说对了！他画时手抖，竟画反了方向！这小子只瞥了几眼？

“叫啥名？”顾知岳盯着他，目光如炬。

小子缩了缩脖子：“没正经名…都叫我细伢子。”

顾知岳心头一震。这机灵劲儿…非同一般！肩头的伤处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日子在艰难中流淌。谷底渐渐有了粗糙的人间烟火气。

顾知岳拖着伤腿巡看。西头打铁炉烧得通红，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东头药碾咕噜噜转着，混合着泥土气息的药味弥漫开来，形成一股奇特的辛涩。柳持音正带着人捆扎药草，抬眼望见他，嘴角下意识想扬起，最终却无力地垂下——她父亲依旧沉睡。

动静最大的当属谷口。小虎领着一群半大小子，在空地上操练得尘土飞扬。手中是削尖的木刀木枪，吼声震天：“下盘给我钉死喽！腰杆子是顶梁柱！捅！往心窝子里捅！给铁牛叔雪恨！”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这谷地点燃。

那个叫细伢子的少年，并未加入操练。他独自蹲在角落的泥地上，用一块尖石专注地划拉着。划的正是顾知岳那张弩机图，线条竟比树皮上的流畅清晰许多，还添了几道顾知岳都未曾标注的、精巧的榫卯结构线。

顾知岳无声地走近，影子笼罩下来。

细伢子惊得一颤，猛地站起，脚底板慌乱地在泥地上涂抹，试图掩盖那幅图。

“画得活。”顾知岳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摊开左手，掌心躺着几块磨得极其锋利的薄石片，“拿去，刻东西用。”

细伢子眼睛瞪得溜圆，脏手在破裤腿上反复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几片石头。指尖擦过顾知岳掌心的瞬间——

顾知岳感觉那死死咬住玉佩的墨色碎片，如同蛰伏的毒蝎，猝然在他掌心抽搐了一下！一股冰寒刺骨的麻意首透骨髓！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夜幕垂落，山谷沉入寂静。

顾知岳倚靠在山洞口。肩伤如同心跳般，一跳一跳地抽痛着。谷底新搭的窝棚群里，传来婴儿细弱的啼哭，很快被压抑的低语抚平。

柳持音悄然走近，挨着他坐下。手中捏着一个小布包，是新碾好的药粉。

“喂爹喝了药，”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他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顾知岳侧头看她。清冷的月光勾勒着她半边脸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低低“嗯”了一声。

“玄机子道长说，”柳持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那碎片…像是要‘醒’过来。”她攥紧了药包，“我爹那样…是不是它在作祟？”

顾知岳没有回答。他缓缓摊开左手。玉佩紧贴皮肤，冰凉一片。那墨色的碎渣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合其上，像一块无法剜去的毒疮。他想起白天，细伢子触碰他时，碎片那冰冷诡异的抽搐。活物一般。

一股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沿着他的脊椎向上攀爬。

他抬眼，望向谷口那片被浓重夜色吞噬的密林。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就在谷口那块最高最险的嶙峋山岩之巅。

一点幽绿的光，比坟地磷火更暗，倏忽一闪，旋即熄灭。

像是什么东西，在无边的黑暗中，悄然眨动了一下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