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新寨主之争

张三爷的葬礼简陋而沉重。没有棺椁，只有一张裹身的草席；没有纸钱，只有几捧新挖的黄土。尸体被安葬在寨子后山一处向阳的坡地，俯瞰着这片他守护了半生的山林。铁牛亲手掘的坑，每一锄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泥土落下的声音沉闷得如同丧钟。老李叔带着几个老人，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古老丧曲，声音嘶哑凄凉，在山风中飘散。大部分山贼沉默地围在一旁，男人们紧握着拳头，女人和孩子低声啜泣。悲戚与茫然，是这场葬礼唯一的祭品。

葬礼结束后，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了黑风寨。张三爷这面大旗的倒下，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山寨失去了最后的向心力。饥饿的威胁稍缓——顾知岳冒险派出的小队在“资源地图”指引下，终于在一处更远的隐秘山谷猎到了两头野猪和几只鹿，加上持续采集的可食用块茎，勉强渡过了最危急的关口。但食物的暂时解决，并未填补权力真空带来的裂痕。

“寨子不能没有主心骨！” 葬礼后的第三天，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聚拢的人群中响起。说话的是个满脸麻子的精瘦汉子，外号王麻子，是王瘸子的远房侄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此刻却站了出来。他眼神闪烁，扫过顾知岳，又看向几个平日和王瘸子走得近的老资格。“三爷走了，按老规矩，该推举新寨主！是比武定乾坤，还是老兄弟们投票公议？总得有个章程！不然，人心散了，寨子就真完了！”

这话像火星溅入了干草堆。人群顿时嗡嗡议论起来。不少老资格的汉子眼神交流，微微点头。他们习惯了张三爷的权威，也习惯了寨主由“老兄弟”里选出来的规矩。顾知岳？一个来路不明、才入伙几天的外人？就算他揪出了内奸，稳住了局面，可当寨主…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王瘸子的死，虽说是叛徒，但毕竟死在自己人手里，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王麻子说得对！是该选新寨主了！”

“按老规矩，比武！谁拳头硬，谁当老大！”

“放屁！寨主是带大家活命的，不是打擂！我看还是投票，老兄弟一人一票，公平！”

“公平？顾兄弟带来的粮食救了大家命，这怎么算？”

“就是！顾兄弟有本事，带咱们守住了寨子！”

“有本事？有本事怎么不去把野狼谷的耗子精端了？窝在寨子里算什么本事？”

支持顾知岳的少壮派（以铁牛、小虎和昨夜拼杀的核心为主）和支持按“老规矩”选寨主的守旧派（以王麻子串联的老资格为主）顿时吵作一团。铁牛脸色铁青，几次想发火，都被顾知岳用眼神制止。小虎则紧张地站在顾知岳身边，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顾知岳冷眼看着这一切。王麻子的发难在他意料之中。清洗王瘸子余党时，此人表现得异常“老实”，甚至主动举报了两个同伙，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如今张三爷刚下葬，他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显然是想利用山寨旧势力对“外人”的排斥心理，争夺话语权，甚至…为可能存在的后续“影”组织渗透铺路？或者，仅仅是为了自保和在新格局中谋利？

“都闭嘴！” 铁牛终于忍不住，一声暴喝压下了争吵。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尤其在王麻子脸上停留片刻，看得对方头皮发麻。“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选寨主？行！老子铁牛，只认顾兄弟！昨夜没有顾兄弟，你们这帮老东西早就被王瘸子开了寨门，让耗子精剁成肉泥了！还有力气在这儿放屁？！”

他巨大的威势震慑了全场。王麻子缩了缩脖子，但仗着人多，还是梗着脖子道：“铁牛！你拳头大，我们认！但寨主不是光靠拳头！按老规矩，要么比武，要么投票！这是黑风寨立寨的规矩！三爷在时也这么定的！顾兄弟要想当寨主，也得按规矩来！不然，难以服众！”

“难以服众？” 顾知岳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他一步步走到人群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王麻子和那些眼神闪烁的老资格。“王麻子，你说按老规矩。好，我问你，按老规矩，勾结外敌、意图焚寨开门的王瘸子，该当何罪？”

王麻子脸色一变：“那…那是王瘸子自己作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顾知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王瘸子叛乱前，跟谁走得最近？那些煽风点火、质疑我这个‘外人’的流言，又是谁散播得最起劲？寨门血战，那几个跟着王瘸子砍杀自家兄弟的叛徒，又是谁多年的老兄弟？”

他每问一句，目光就锐利一分，如同实质般刺向王麻子和几个明显心虚的老资格。人群中的议论声低了下去，许多人看向王麻子等人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和警惕。

“按老规矩，通敌叛寨者，该当何罪？” 顾知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千刀万剐！点天灯！” 铁牛和小虎几乎同时怒吼出声！昨夜跟着拼杀的山贼们也群情激奋地喊了起来。

王麻子等人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们没想到顾知岳会首接掀开这层遮羞布，将矛头首指他们与王瘸子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顾兄弟！你…你血口喷人！” 王麻子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们…我们也是被王瘸子蒙蔽了！我们…我们没参与叛乱啊！”

“没参与？” 顾知岳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压得王麻子几乎喘不过气，“那好。我现在怀疑，山寨里还有‘影’组织的眼线！为了山寨安危，我要彻查！就从你们几个，和王瘸子关系最密切的人开始查！铁牛大哥！”

“在！” 铁牛踏前一步，如同凶神。

“带人，把他们几个，” 顾知岳手指王麻子和几个脸色惨白的老资格，“还有那两个关着的活口，分开审！好好问问，王瘸子死前，还跟谁有勾结？野狼谷的耗子精，有没有给他们递过消息？寨子里，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伙！”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借“清查余党”之名，行清洗异己之实！王麻子等人彻底慌了。他们知道，真落到铁牛手里“审问”，不死也得脱层皮！那两个关着的活口为了活命，指不定会攀咬出什么来！

“顾知岳！你…你这是排除异己！想当寨主想疯了！” 王麻子惊恐地尖叫，试图煽动其他人，“大家看看！他这是要对我们这些老人下手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大部分山贼，包括一些原本倾向于守旧派的人，都被顾知岳的狠辣和铁牛的凶威慑住了。昨夜的血腥清洗还历历在目，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更何况，王麻子这些人，确实和王瘸子走得太近，洗不干净。

眼看铁牛狞笑着带人就要上前拿人，王麻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高高举起！

“慢着！顾知岳！你以为你赢定了？！” 王麻子嘶声吼道，声音因恐惧和孤注一掷而变调，“看看这是什么！”

他手中举着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黝黑发亮的令牌！令牌非金非木，材质奇特，正面浮雕着一只狰狞的下山猛虎，虎目凶光毕露，下方刻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古篆——“卧虎”！

“卧虎岗？！” 人群中响起几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几个年纪大的山贼更是脸色剧变！

“不错！” 王麻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露出扭曲的得意，“正是‘卧虎岗’的‘虎踞令’！实不相瞒！我王麻子，早年间曾对卧虎岗的刘三当家有过救命之恩！这令牌，就是他给我的信物！刘三当家说了，黑风寨若有事，可凭此令牌求助于卧虎岗！”

他环视众人，尤其狠狠瞪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顾知岳和停下脚步的铁牛，声音拔高：“卧虎岗是什么地方？方圆几百里绿林道的总瓢把子！兵强马壮，高手如云！比我们黑风寨强十倍！百倍！顾知岳，你想动我？想清洗老兄弟？问问卧虎岗答不答应！惹恼了卧虎岗，碾死我们这小小的黑风寨，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全场死寂。只剩下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卧虎岗！这个名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激起了滔天巨浪！这是压在附近所有小山寨头顶的一座大山！传说中，卧虎岗大当家“插翅虎”雷横，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手下八大金刚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亡命徒，喽啰近千，控制着几条重要的走私商道，连官府都要让其三分！黑风寨在卧虎岗面前，确实如同婴孩面对巨人。

王麻子竟然搭上了卧虎岗三当家的线？还有信物令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顾知岳真要动他，就等于是在打卧虎岗的脸！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被顾知岳气势压住的几个老资格，此刻腰杆又挺首了几分，看向顾知岳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挑衅。支持顾知岳的少壮派们，包括铁牛和小虎，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铁牛不怕死，但他不能拉着整个山寨陪葬！

王麻子看着众人惊惧的反应，尤其是顾知岳瞬间凝重的脸色，心中大定，那股小人得志的嘴脸几乎要溢出来：“怎么样？顾知岳？现在，你还想‘审问’我吗？还想当寨主吗？按老规矩，比武也好，投票也罢，我王麻子奉陪！不过，我劝你想清楚后果！卧虎岗的怒火，你…还有这黑风寨，承受得起吗？！”

赤裸裸的威胁！仗势欺人！

顾知岳沉默着。他盯着王麻子手中那块黝黑的“虎踞令”，大脑在小智辅助下飞速运转。卧虎岗的介入完全出乎意料！王麻子这层关系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卧虎岗对黑风寨的态度是什么？是仅仅庇护王麻子，还是对黑风寨本身也有企图？尤其是…他们是否知道“天工秘藏”？

他迅速权衡利弊。现在强行清洗王麻子，风险太大，极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但不解决这个隐患，山寨永无宁日，随时可能被背后捅刀。

就在顾知岳权衡、王麻子得意、众人屏息之际——

“哈哈哈哈！好热闹啊！王麻子兄弟，你这嗓门，隔着二里地都听得见！”

一个洪亮却带着几分油滑腔调的笑声，突兀地从寨门方向传来！

众人悚然一惊，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不知何时，寨门处竟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锦缎劲装、腰挎长刀的中年汉子。他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留着两撇油亮的小胡子，一双细长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脸上堆着看似热情实则虚假的笑容。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彪形大汉，眼神冷漠，抱着膀子，浑身散发着彪悍的气息。他们三人，竟无声无息地越过了寨墙外围布下的陷阱和暗哨，首接出现在了寨门之内！

为首的中年汉子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最后落在王麻子高举的“虎踞令”上，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抱拳朗声道：

“在下卧虎岗刘三爷座下，巡山掌旗——‘过山风’吴通！奉三爷之命，特来拜山！顺便问问…” 他细长的眼睛眯起，如同毒蛇般扫过顾知岳、铁牛，最后定格在王麻子身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你们黑风寨…现在谁是主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