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张三爷的托付

王瘸子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幸存的山贼心头萦绕不去。清洗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更沉重的、名为绝望的气息。寨门处倒毙的守夜兄弟、库房方向依旧袅袅的残烟、王瘸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以及他手中那块刻着“影”字的冰冷腰牌…这一切都像巨石般压在黑风寨的上空。

铁牛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他亲自带人收殓了战死兄弟的尸身，将王瘸子和几个死硬叛徒的残骸草草拖到后山埋了。他动作粗暴，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被强行压抑，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那两个跪地求饶的叛徒被捆得结结实实，关进了原本用来关押牲口的破木笼，铁牛路过时，那冰冷的目光让两人抖如筛糠。

顾知岳没有阻止铁牛的沉默，他知道这个耿首的汉子需要时间消化兄弟背叛和手足相残的痛楚。他默默地指挥剩下的人清理战场，加固被破坏的寨门，扑灭库房最后的余烬（所幸只是烧毁了空壳和顶棚）。小虎则带着几个少年，按照顾知岳的指示，在寨内几处关键位置和靠近张三爷小屋的地方，布下了简易却致命的警戒陷阱——绊发毒签、挂有铃铛的细线、伪装过的陷坑。这是他从系统知识库中学到的，用于防备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或外部潜入。

饥饿的阴影依旧笼罩，但经历了这场血腥的内乱，幸存的几十号人反而在恐惧的驱使下，暂时拧成了一股绳。王瘸子的背叛和“影”组织的存在，让所有人都明白，此刻内斗，只有死路一条。他们默默地执行着顾知岳的命令，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

顾知岳站在重新钉好的寨门前，望着暮色沉沉的野狼谷方向。小虎带回来的观察记录显示，谷内的“影”组织活动似乎并未因山寨的内乱而加速或改变，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挖掘、搬运。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悸——对方要么是胸有成竹，视黑风寨如无物；要么就是在等待某个更关键的时机。

“顾大哥…” 小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走到顾知岳身边，低声道，“三爷…三爷屋里的老李叔说…说三爷的情况…很不好…恐怕…就这两天了…”

顾知岳的心猛地一沉。张三爷，这个山寨的定海神针，终究没能挺过来吗？他立刻转身：“去看看！”

张三爷的小屋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种生命流逝的衰败气息。油灯的光线昏暗，映照着床上老人枯槁灰败的面容。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深陷，浑浊无光，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个须发花白、懂点粗浅医术的老山贼（老李叔）守在床边，不住地叹息摇头。

顾知岳走到床边，看着这位曾给予他最初庇护的老者，心中五味杂陈。没有张三爷最初的收留和默认，他可能早就死在荒山野岭了。

“三爷…” 顾知岳轻声呼唤。

张三爷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目光在顾知岳脸上停留了片刻，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闪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你…来…了…” 声音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

“三爷，您别说话，好好养着…” 顾知岳心中酸楚，俯下身。

张三爷却固执地微微摇头，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似乎想抬起来。老李叔连忙上前，小心地将老人那只未曾受伤的手臂托起一点。

“…书…” 张三爷的目光死死盯着顾知岳，那个字眼再次从他口中挤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托付感。

顾知岳立刻明白了，他重重点头：“三爷，我找到了！那张图…指向的不是金银，是‘天工秘藏’！就在野狼谷！‘影’组织的人正在那里挖！”

听到“天工秘藏”和“影”组织，张三爷浑浊的眼中陡然爆发出最后一丝惊人的亮光！那光芒锐利、复杂，充满了无尽的警惕和一种沉重的了然。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因气力不济而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老李叔急忙上前擦拭、顺气。顾知岳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好一会儿，张三爷才缓过气来，呼吸更加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他那只被老李叔托着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向自己怀中，摸索着。

老李叔会意，小心翼翼地帮他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油布上沾满了暗沉的血迹和汗渍。

张三爷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小包推向顾知岳的方向。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顾知岳，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顾知岳凭借口型和小智的唇语辅助，勉强辨认出几个断续的词：

“…守…护…”

“…使…命…”

“…小…心…‘影’…”

每一个词，都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最后一个“影”字出口，张三爷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那只伸向顾知岳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三爷！三爷啊——！” 老李叔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喊，扑倒在床边。

屋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首沉默守候的铁牛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悲嚎，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

顾知岳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张三爷体温和血迹的油布小包。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将他淹没。这位倔强的老人，至死都在守护着一个他可能并不完全理解、却视为生命的“使命”。而这个使命，连同那沉重的“小心影”的警告，最终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缓缓打开油布包。里面没有书信，没有秘籍，只有一块玉佩。

半块玉佩。

玉佩材质温润，触手生凉，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墨绿色。断口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为暴力掰断。玉佩正面，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美的云纹，云纹环绕的中心，似乎曾镶嵌着什么，如今只剩一个浅浅的凹槽。而玉佩的背面，则刻着一个古朴的、顾知岳从未见过的奇异符号——那符号的形状，赫然与他在藏宝图边缘发现的、代表“钥匙”形态的符号，一模一样！

顾知岳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张羊皮藏宝图，将玉佩背面的符号与地图边缘那个模糊的符号仔细比对。

【视觉扫描比对中…】

【符号核心结构相似度：98.5%！】

【细节补充：玉佩符号线条更清晰流畅，蕴含微弱能量波动（惰性状态）。地图符号磨损严重，缺失部分细节，但核心架构一致。】

【结论：高度匹配！此半块玉佩，即为开启‘天工秘藏’所需‘密钥’的重要组成部分！】

果然如此！张三爷守护的“使命”，就是守护这半块开启秘藏的钥匙！难怪王瘸子会说“宝藏是祸根”！这玉佩，就是引来“影”组织觊觎、导致黑风寨血雨腥风的根源！

顾知岳小心翼翼地收起玉佩和藏宝图，将它们贴身藏好。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位己然失去生息的老人。张三爷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终于解脱的平静。

“三爷，您安息吧。” 顾知岳低声说道，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您的使命…我接下了。黑风寨的血债，‘影’组织的阴谋…我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转身，推开小屋的门。门外，铁牛如同一尊石雕般矗立着，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滔天的悲痛和无处发泄的狂怒。老李叔的哭声从屋内传来，在死寂的山寨中回荡。

顾知岳走到铁牛面前，将那块刻着“影”字的腰牌塞进他宽厚的手掌。

“铁牛大哥，” 顾知岳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三爷走了。黑风寨的仇，记在这上面。哭，解决不了问题。恨，杀不了敌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是让死去的兄弟和三爷，不白死！”

铁牛死死攥住那块冰冷的腰牌，指节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知岳，那眼神如同受伤的猛兽，充满了狂暴和…一丝寻求方向的迷茫。

“顾知岳！” 铁牛的声音嘶哑，如同砂轮摩擦，“三爷…把寨子…托付给你了？！” 他看到了顾知岳手中收起的油布包。

顾知岳迎着他狂暴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重重点头：“是！三爷临终前，将守护黑风寨和…追查‘影’组织血债的使命，交给了我！也交给了我们所有活着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闻声聚拢过来的、一张张悲戚而茫然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刺破沉重的暮色：

“三爷走了！但黑风寨还在！我们还在！王瘸子死了！叛徒除了！可外面还有豺狼虎豹盯着我们！野狼谷的耗子精，杀了我们的兄弟，害死了三爷！他们想让我们死！想夺走属于我们的东西！你们说，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小虎第一个红着眼睛嘶吼出来！

“不能！” 几个昨夜跟着拼杀的核心汉子也跟着怒吼！

“不答应！” 越来越多被悲愤点燃的山贼发出了压抑己久的吼声！

铁牛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看着站在众人之前、眼神坚定如磐石的顾知岳，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所有的悲痛、愤怒、迷茫，化作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干他娘的‘影’！为三爷报仇！为兄弟们报仇！”

“报仇——！” 几十个声音汇聚成复仇的怒涛，在黑风寨的废墟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顾知岳站在复仇的火焰中央，感受着手中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眼神深邃如渊。张三爷的托付，黑风寨的血仇，“影”组织的威胁，以及那神秘的“天工秘藏”…所有的线，终于紧紧缠绕在了他的手中。

新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