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魂归乱世

尖锐的刹车声撕裂雨夜，像一把生锈的刀割开林悦意识的薄幕。

她记得自己刚结束一场博物馆的文物修复研讨会，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失控的卡车如同黑色的幽灵，从湿滑的街角猛地窜出，灯光刺目，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叫几乎震碎耳膜。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她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展柜里那幅尚未修复完成的宋代绢本山水，不知明天的湿度计是否会影响它的纤维稳定性。

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与坠落感。

“唔……”

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反复敲打。林悦呻吟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带着霉味的帐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气味——尘土、汗水、劣质烟草，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这不是她的房间，更不是医院。

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打了好几块补丁、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粗布棉被。身上的衣服也变了，不再是舒适的休闲装，而是一套洗得发白、款式古怪的土布褂子，袖口和领口磨得毛边。

“怎么回事？”林悦喃喃自语，抬手想揉太阳穴，却触碰到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发质粗糙干涩，绝非她平日里精心护理的长发。

她猛地掀开被子，踉跄着下床。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踩上去冰凉刺骨。房间很小，除了这张床，只有一个掉了漆的旧木箱和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矮桌。墙上糊着泛黄的旧报纸，字迹模糊，勉强能辨认出几个繁体汉字，日期似乎是……民国二十年？

民国二十年？

林悦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她冲到那面“报纸墙”前，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文字。虽然很多字词因年代久远而晕染模糊，但“津门”、“混战”、“大帅”、“租界”等词汇却像重锤一样砸进她的脑海。

不可能……她不是应该在2023年的雨夜遭遇车祸吗？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用力拉开。

门外的景象，彻底击垮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不是熟悉的城市街道，也不是仿古的影视基地。眼前是一条狭窄泥泞的巷子，两侧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和木结构的二层小楼，不少房屋的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裂缝，屋檐下晾晒着打满补丁的衣物，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萧瑟。

街上的行人更是让她瞳孔骤缩。男人们大多穿着长袍马褂或短打褂子，头上戴着瓜皮帽或毡帽，少数几个穿着样式古怪的制服，腰间别着盒子炮，面色凶悍地呵斥着路人。女人们则多是粗布衣衫，梳着发髻，脸上带着麻木或惶恐的神情，牵着衣衫褴褛的孩子，行色匆匆。

更远处，隐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叫骂声，还有……零星的枪声！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天空，紧接着是人群的尖叫和慌乱的奔跑声。几个原本在街边摆摊的小贩吓得立刻收拾东西，扛起担子就往巷子里钻。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被他母亲死死捂住嘴，拖进了旁边的屋子。

“快跑啊！南边又打起来了！是张大帅的兵和李督办的人！”一个黄包车夫拉着空车从巷子口冲进来，边跑边喊，脸上满是惊恐，“子弹不长眼啊！”

林悦僵在原地，看着眼前这混乱而真实的一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枪声、奔跑的人群、破败的建筑、还有那些只在历史书和老照片里见过的服饰……这一切都在疯狂地告诉她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她，林悦，一个21世纪的文物修复师，竟然穿越了，穿越到了那个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民国时期！

“津门……”她喃喃念着报纸上的地名，心脏狂跳不止。这里是天津？民国时期的天津？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想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查找信息，却只摸到一片空空如也。不仅手机没了，她身上所有的现代物品都消失了，连钱包、钥匙都不见踪影。她现在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穿着一身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虽然己经被替换成土布褂子，但依旧能感觉到剪裁的不同）衣服，站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乱世街头。

又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远处的天空似乎都被映得有些发红。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和尘土被风卷着，扑面而来，呛得林悦咳嗽起来。她看到几个浑身是血的伤兵被人架着跑过，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街边的墙角下，甚至躺着一具不知是士兵还是平民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地面。

这不是拍戏，没有NG，没有导演喊停。这里的每一分混乱，每一丝危险，都是真实的。

林悦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乱世”两个字的重量。没有法律的约束，没有秩序的保障，人命如草芥，生存是第一要务。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跟文物打交道的现代女性，该如何在这样的时代活下去？

恐惧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但与此同时，一种源自本能的求生欲也在她心中悄然升起。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她需要弄清楚自己在哪里，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其次，她需要找到食物和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最后，她得想办法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去。

目光扫过混乱的街道，林悦看到巷子深处似乎相对安静一些。她咬了咬牙，提起裙摆（虽然是土布褂子，但行动依旧不便），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和杂物，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脚下的泥土很软，踩上去发出“噗嗤”的声响。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也能听到远处不断传来的嘈杂与危险。偶尔有惊慌失措的路人从她身边跑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着古怪、神情茫然的年轻女子。

走到巷子中段，她看到一个破旧的茶馆，门板半掩着，里面隐隐传来几个人的低声交谈。林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靠近一些，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她刚靠近茶馆门口，就听到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昨天李家那小子被抓了壮丁，今天张家的铺子就被乱兵抢了……老天爷啊，啥时候是个头啊！”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张大帅和李督办打来打去，苦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听说租界那边还算安稳，可咱们这华界，天天提心吊胆的……”

“租界……”林悦心中一动。她在历史书上读过，民国时期的天津有各国租界，那里或许相对安全一些？但她现在身无分文，怎么进入租界？又如何在租界立足？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压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更激烈的喧哗声，伴随着铁器碰撞的声音和怒骂。林悦下意识地从茶馆门缝往外望去，只见几个穿着破烂军装、满脸横肉的士兵正拖着一个小贩殴打，旁边还有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在起哄，抢夺小贩担子上仅有的几个红薯。

小贩哭喊着求饶，却只换来更凶狠的拳脚。周围的居民都躲在门后，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林悦看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就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所面对的现实——弱肉强食，毫无公道可言。

她猛地缩回身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现代社会的安稳生活，闪过家人的笑脸，闪过博物馆里那些安静沉睡的文物。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回到那个被车祸惊醒的雨夜，哪怕只是继续修复那幅宋代山水，也好过此刻身处这乱世炼狱。

但现实没有如果。

她己经来了，魂归这动荡的民国津门。

良久，林悦缓缓睁开眼。眸中的恐惧与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韧。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更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和迷茫的时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还算干净、尚未沾染尘土的手，这双手曾修复过无数珍贵的文物，赋予它们新生。那么现在，或许也能依靠这双手，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深吸一口气，林悦推开那扇半掩的茶馆门，朝着那几个正在低声哀叹的老人，露出了一个尽可能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笑容。

“各位老伯，”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请问……这里是津门的哪个区？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需要为自己的生存，迈出第一步。

门外的枪声似乎稀疏了一些，但空气中的火药味和恐慌感却丝毫没有散去。林悦站在破旧的茶馆里，看着眼前几张写满沧桑与无奈的面孔，知道自己的民国求生之路，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而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