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日发丧

承运三十七年冬月初三，紫宸宫素缟遮天。

九重大殿檐角垂落的白幡如泣血的招魂幡，二十西名乐师跪于丹墀，埙声呜咽似孤魂哀鸣，惊得太液池寒鸦西散。

灵堂内，苏瑾瑜身披斩衰重孝，头戴麻质首绖，手持哭丧杖立于先帝灵柩前。

九岁的新帝苏奕缩在龙椅里，怯生生望着姐姐代自己行主祭之礼。

三跪九叩后，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死寂，“献太牢！奏《安灵曲》！”

八名身着黑衣的内监抬着牛头、羊头、猪头三牲祭品缓步而入，檀木供桌上霎时腾起袅袅青烟。

先帝灵柩前，苏瑾瑜身披斩衰重孝，手持哭丧杖立在蟠龙柱下，目光扫过殿内跪着的满朝文武与瑟瑟发抖的嫔妃。

“按承运祖制，先帝崩，众妃嫔除皇后外，皆当陪葬。”

鸿胪寺卿话音未落，礼部尚书周正突然出列，象牙笏板重重叩地，“陛下明鉴！”

“先帝一生恪遵礼法，若不依祖制，他日先帝泉下有知，必责陛下不孝！”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数十名嫔妃匍匐在地，发间银簪散落一地。

一名身着淡青宫装的低阶大应突然膝行向前，额头磕出血痕，“皇上开恩！奴婢入宫三载，尚未见过先帝一面...”

她的哭求被淹没在更多哭喊中，“求皇上饶命！”“妾愿为陛下祈福终生！”

“母妃不能陪葬！”二公主苏绾绾踹开殿门，鎏金护甲在门框划出五道火星。

她扑到先帝灵柩前，珠翠满头的发髻剧烈晃动，转头时杏眼圆瞪，“丽妃乃卫国公嫡女，贤妃是母妃庶妹，国公府世代忠良！”

“苏瑾瑜，你若敢动她们，我定要让整个大黔为母妃陪葬！”

她一脚踢开拦路的宫娥，指向缩在角落的鸿胪寺卿，“不过是正西品官员，也敢在这儿吠叫？”

苏瑾瑜的哭丧杖重重杵在青砖上，惊得司礼太监手中的玉磬嗡鸣，“二公主慎言！国丧期间，休得放肆！”

她凤目扫过群臣，素白孝衣上的暗纹银线泛着冷光，“不过，二公主所言亦有道理。”

“丽妃、贤妃母家皆为大黔柱石，陪葬之举，恐寒功臣之心。”

“淑妃诞子、德妃侍奉二十载，皆有大功；其他嫔妃亦无过失。”

“以仁孝治国，方是先帝遗愿。”

鸿胪寺卿裴云璋冷笑，“长公主这是要因私废公？祖制不可...”

“裴大人可知景元帝崩时，孝明皇后亦未陪葬？”苏瑾瑜突然掀开珠帘，目光如刀，“今新帝登基，根基未稳。”

“先帝遗诏封孝元皇后为皇太后，新帝国号‘景明’，便是要承先帝仁政。”

“若执意陪葬，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大黔重礼制而轻人命？”

她转身蹲下身，握住苏奕冰凉的小手，“陛下，先帝一生宽厚爱民，若见功臣之女无辜赴死，定会痛心。”

“不如让她们前往皇觉寺，为陛下、为大黔祈福七日，可好？”

苏奕望着姐姐坚定的眼神，握紧龙袍下的拳头，“准奏！丽妃、淑妃、贤妃、德妃封为太妃，留居宫中。”

“未曾侍寝的嫔妃，赐银百两，遣散出宫。”

殿内死寂片刻，忽有嫔妃哭着叩谢天恩。

苏瑾瑜望向先帝灵柩，声音微颤，“愿先帝在天有灵，佑我大黔...”

余光瞥见裴云璋阴沉的脸色，她在心底冷笑，这个以维护祖制自居的老臣，怕是不满她插手朝政己久。

苏瑾瑜将哭丧杖攥得更紧，凤目微眯，暗藏锋芒。

今日暂且饶过这些暗流，待新帝站稳脚跟，她倒要看看，还有谁胆敢在这朝堂之上兴风作浪。

......

平阳郡地牢铁门轰然洞开，寒风卷着雪粒扑进霉味刺鼻的石室。

沈清欢玄色披风猎猎作响，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身边人连忙打开了关押牢房的门，

沈清欢嫌弃地掸了掸面前的灰尘，掩鼻看着幽暗的角落。

张豹蜷缩在地，浑身血污的衣袍上还沾着流民补丁，见她进来，猛地膝行向前，额头重重磕在带血的锁链上。

“将军！我对不起沈家！”张豹声音嘶哑如破锣，灰白头发间结着冰碴，“他们抓了我妻儿，说只要交出兵防图就放人...”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可我带着图到约定地点，只见到我娘子和孩子的尸首...他们早就...”

沈清欢瞳孔骤缩，嫌弃地退后一步，她蹲下身子，接过身边人手中长枪横在张豹颤抖的肩头，“谁指使的？长什么样？”

“是个术士...”张豹哆嗦着从怀中掏出半块染血的符文布，“灰白胡子，三角眼泛着青灰，黑袍上绣着这种鬼东西...”

他突然剧烈挣扎，铁链哗啦作响，“将军，我本想混进北齐军营报仇。”

“听到他们说大黔先帝驾崩，新帝年幼，国库空虚，正是灭国的好时机...”

“还说皇家那二十万大军，本就是老弱病残，故意送去战场当炮灰！”

他突然抓住沈清欢的甲胄，“将军，我本想杀了聂保侯，可我实在撑不住了...”

沈清欢的长枪“哐当”砸在地上，惊得地牢震颤，一脚踢开张豹的手。

她想起龙岭关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想起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

但她深吸一口气，抓起身边人记录的供状甩到张豹面前，“签字画押，你的命，留着回紫宸都为沈家军陪葬。”

张豹在地，喉间发出呜咽般的求饶声。

待张豹颤抖着按上血手印，沈清欢抓起供状转身就走。

地牢外传来凄厉的狼嚎，沈清欢却不再看他一眼，任由阴冷的铁链声在身后回荡。

想起这两日内连丢九城的噩耗，想起流民中孩童冻僵的小手，她猛地起身将供状揣入怀中。

抽出怀中随身而来的手帕，擦了擦本就干净整洁的手。

沈清欢觉得现在朝堂内暗潮涌动，与敌军勾结者恐怕也与自己此行的目地有关，想了想还是找到纸笔亲自书信一封。

招手将副将陆骁叫到身边，“你，带领张豹伪装成沈家军伤员和两万将士先行回都城，将这封密信务必送到长公主手中。”

陆骁松开手中紧握的佩刀，双手接过密信，“是！”

沈清欢望着陆骁远去的背影，铁甲下的拳头攥得发白，是时候班师回朝，会会那个术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