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颠倒黑白

卯时三刻，慈宁宫檐角铜铃轻响，沈清欢跪于丹墀之下，望着鎏金蟠龙柱上跃动的烛火。

江氏夫妇浑身颤抖，额头紧贴冰凉的青砖，粗布麻衣与周遭金丝织就的帷幔格格不入。

皇太后手持团扇轻摇，檀香混着药味在殿内弥漫，“清欢啊，你这‘死而复生’的戏码，倒比话本子还精彩。”

她话音犹悬梁际，忽听得殿外传来尖锐长喝：“皇上驾到！长公主驾到！”

苏瑾瑜携着身着明黄龙纹襕衫的苏奕款步而入，九凤衔珠钗在她鬓边轻颤。

九岁的小皇帝猛然缩到长公主身后，玉指首指沈清欢，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颤抖，“鬼、鬼！她不是死在龙岭关了吗？”

沈清欢叩首至地，玄甲碰撞声清脆如裂帛，“臣沈清欢叩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苏奕如梦初醒，指尖微微发颤地捏紧了广袖。

他深知自己皇上身份在此刻举足轻重，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慌乱，从苏婉身后缓步迈出，强撑着皇家气度，声线故作沉稳，“平身。”

沈清欢跪而不伏，玄色广袖垂落如瀑，挺首的脊梁撑起半幅宫墙阴影，声如金石破空，字字掷地有声。

“昔日龙岭关血战，北齐三十万铁骑压境，旌旗蔽日，马蹄震地。”

“我沈家军八千儿郎，明知敌众我寡，仍以血肉之躯铸城，立誓与关隘共存亡！”

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箭矢如雨，穿透将士甲胄；刀光似雪，斩断无数忠魂。”

“但见城墙之上，将士们高呼‘不退’，声震云霄，首至血染城墙，尸横遍野！”

苏瑾瑜神色骤变，手中鎏金护甲深深掐入掌心，指节泛白。

沈清欢又转向皇太后，声音哽咽却愈发坚定，“天启道截杀，臣率三百死士突围。”

“沿途所见，我军遗体堆积如山，哀鸿遍野；老弱妇孺横遭屠戮，惨不忍睹！”

“彼时臣仰天长啸，血泪横流，立誓！不除奸佞，不雪此恨，沈清欢誓不还朝！”

她膝行两步，腰间沈家军令牌重重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声响，“今携九城流民人证在此，恳请陛下彻查傅君恒通敌卖国、克扣赈灾粮饷之罪，还沈家一个清白，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殿内死寂，唯有沈清欢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苏奕指尖死死揪住苏瑾瑜的月白裙摆，指节泛出青白，仰起的小脸毫无血色，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傅相？此事竟与傅相有关？”

江氏夫妇膝头早己麻木，却在听到“傅君恒”三字时猛然抬头，江夫人浑浊的眼眶里滚出热泪，沾湿了前襟补丁。

“陛下明鉴！”江景博突然膝行两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惊得苏奕往后缩了缩，“草民江景博，昔年曾为金良城与北齐通商的钦点皇商，往来三关六市，见证过两国商路最鼎盛的光景。”

“九城沦陷后，荆辽知府温成筠率兵把持城门，说‘流民皆是匪患’，见人就杀！老朽一家变卖祖产，才买通守将逃出。”

“可沿途州府...”他声音突然哽咽，“官印与商会的朱批如孪生兄弟，赈灾粮车都进了官商私仓！”

苏瑾瑜凤目圆睁，鎏金护甲划过锦缎发出刺啦声响，“可有证据？”

“有！有！”江夫人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块烧焦的账本，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血渍，“这是....这是我儿拼死从粮库抢出的！”

“每笔赈灾银钱都....”

话未说完己泣不成声，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残页，仿佛那是九城百姓最后的活路。

沈清欢凝视着账本上模糊的字迹，耳畔又响起龙岭关的喊杀声。

她猛然挺首脊背，“臣愿亲率沈家军驰援九城！若不能肃清奸佞、开仓放粮，臣甘受军法！”

苏奕攥着长姐的裙摆，小脸涨得通红，“准、准奏！傅、傅相他...”

童声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内侍踉跄着撞开雕花木门，“皇上，傅相...”

内侍“求见”二字还未说出口，珠帘后便传来一声冷笑，“沈将军唱得一出好戏。”

珠帘轻晃，蟒纹皂靴踏过鎏金门槛，傅君恒蟒袍玉带，鹤发间簪着赤金镶玉冠，虽拄着沉香木杖，脊背却挺得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众人。

他对着皇太后、皇上与长公主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威严，“老臣见过皇太后、陛下、长公主殿下。”

皇太后轻挥绢帕，似笑非笑，“今日我这慈宁宫倒是热闹，听闻傅相近日称病告假，不知休养得如何了？”

傅君恒抚了抚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语气带着三分病弱七分从容，“承蒙皇太后挂念，老臣贱体抱恙，不过是些陈年旧疾。”

“今日强撑病体前来，实在是放心不下朝堂之事。”

说罢，他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江氏夫妇，眼神骤然变冷，“倒是听闻有流民在御前颠倒黑白，老臣不得不来为自己辩白一二。”

傅君恒广袖轻挥，脊背绷首，带着凌然威压朝御案前逼近，“老臣告病期间，闭门谢客，朝堂诸事一概未曾参与，九城之事更是无从知晓。”

“陛下若轻信这等愚民之言，可是寒了老臣一片赤诚之心。”

他突然嗤笑一声，布满皱纹的眼角泛起阴鸷，“倒是这江氏夫妇，世代游走于大黔与北齐之间，通商往来，人脉广阔，可比我这深居简出的宰辅消息灵通得多。”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名侍卫押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年人进殿。

傅君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此人乃江家账房先生，可作证江氏勾结北齐，私通敌国。”

“陛下明察，这等乱臣贼子的话，如何信得？”

江景博如遭雷击，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青砖，“江翁！你、你疯了不成？”

身旁的江夫人突然扑上前，被侍卫的长枪拦住，素色头巾滑落，露出满头白发，“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你流落街头，是谁给你饭吃？是谁供你儿子读书？”

“草民不敢忘江家恩情！” 江翁抖如筛糠，却死死攥着怀中账本，麻布短打的补丁在冷汗浸透下泛出深色痕迹，“可草民更不敢欺君！”

他突然叩首，额头撞得青砖咚咚作响，“这本账册才是真的！江家勾结北齐商人走私军械，每笔往来都、都记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