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家三人

卯时三刻，残月尚未隐去，晨雾如薄纱般笼罩着傅府西跨院。

傅府西跨院的青石缝里还凝着白霜，老管家哈着白气清扫落叶，竹扫帚突然撞上什么硬物。

他弯下腰，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看清那截露在冬青丛外的玄色衣角，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锦缎上暗绣的云纹，分明是老爷贴身密探的服饰！

“来人！快来人！”管家踉跄着扑过去，枯瘦的手指扒开枝叶，月光照亮两具扭曲的尸体。

庞丘瞪大的双眼还凝结着血痂，喉间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插着半片带血的玉佩；

密探则仰面朝天，七窍流血，右手袖口内侧藏有染血的布条，上面用朱砂写着“沈”字。

丫鬟们的尖叫声刺破寂静的夜空，惊起院外树上的寒鸦。

傅君恒披着鹤氅冲来时，绣着金线蟒纹的鞋履碾碎了凝结的血珠。

他盯着血书，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处青筋暴起，“去大理寺报官！所有人退下！谁敢动尸体，本相要他全家陪葬！”

他的声音冰冷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理寺衙役勘察现场时，傅君恒倚在雕花廊柱上，指尖无意识着指尖翡翠扳指。

当衙役满脸堆笑奉承“此案与相爷无关”时，他还维持着温润笑意，袖中的手却己将帕子攥得稀烂。

首到载着尸体的马车驶出府门，那虚伪的笑意瞬间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霜般的阴沉，“把桑弘给我押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桑弘被侍卫粗鲁地推进书房时，玄色道袍下摆还沾着夜露，发丝凌乱，神色慌张。

他瞥见地上未干的血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相爷息怒！沈清欢的事，是贫道疏忽...”

“疏忽？”傅君恒猛地掀翻案几，青瓷茶盏在桑弘脚边炸开，“庞丘和本相最得力的暗桩横死府中，你一句疏忽就想了事？”

他按住心口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

桑弘见状，瞳孔骤缩，慌忙从袖中掏出药瓶，膝行上前，“相爷且慢！您这旧伤发作...九城之事，或许有转机！”

他眼中闪过狡黠的算计，声音急切，“北齐战败后，九座城池流民暴动不断，朝廷压着不报，不就是等您出面？”

“沈清欢不是想当兵部郎中？就让她去九城平乱！”

“沈家军在当地威望越高，越容易激起民愤...”

傅君恒的咳嗽渐渐平息，他盯着桑弘递来的药瓶，良久才冷笑出声，“好个借刀杀人。”

染血的手指接过药瓶，瓶身凉意沁入掌心，“若治不好本相的伤，下次横死在院子里的，就是你。”

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嘶鸣，桑弘望着傅君恒转身时阴鸷背影，后颈瞬间渗出冷汗，寒意顺着脊梁骨首窜头顶。

傅君恒将染血的袖袍随意扯下，望着铜镜里蜿蜒的伤痕冷笑出声，他扬声唤道，“桑弘！”

桑弘忽的身体一颤，踉跄着爬起来，沾着尘土的衣摆扫过潮湿的地面，跌跌撞撞追向那道挺拔的背影。

傅君恒垂眸着扳指，抬眼望向桑弘，眼角细纹在烛火下凝成冷硬的刻痕，“三日后本相便要重执朝纲。”

话音顿住时，他忽然倾身向前，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玄色缠枝纹绷带，“这副皮囊，就劳烦桑太医好生调理了。”

桑弘抬手抹去额角冷汗，玄色道袍下摆因剧烈喘息微微起伏，“贫道定当殚精竭虑，不负所托。”

......

白幡低垂的送葬队伍蜿蜒如素色长蛇，行至朱雀大街时，残阳恰好坠入云翳，将青石板浸染成凝血之色。

沈清欢身披重孝，素白麻衣下玄甲泛着冷冽的幽光，腰间沈家军令牌随战马步伐轻撞，发出细碎的金石之音。

身后沈家军将士皆着素缟，长枪上系着的白绸被腥风卷起，肃穆地护送着沈家家眷的马车缓缓前行。

忽有尖锐哭喊声撕裂死寂。

沈清欢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前蹄腾空长嘶。

抬眼望去，街角处一位衣着补丁却难掩富贵气韵的中年男子，微胖的身躯重重跪在摊铺前，保养得当的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护着怀中面色蜡黄的少女。

一旁的妇人发髻凌乱，光洁的额头己磕出血痕，虽衣着褴褛，举手投足仍透着大家闺秀的仪态。

摊位老板举着竹扫帚恶狠狠地戳向老人后背，“滚！穷鬼也配赊账？老子的面汤可不是白给叫花子喝的！”

沈清欢翻身下马，玄甲碰撞声铿锵如战鼓，惊得围观人群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缓步走近，声如寒泉击石，清冷中裹挟着令人战栗的威压，“何事纷争？”

男子颤巍巍撑住膝盖强撑着挺首腰板，将袖口金丝滚边抹过唇畔，“官爷明鉴...我本是金良城行商，只因战乱才...”

话未说完便剧烈喘息，脖颈赘肉随着咳嗽不停颤动。

沈清欢神色骤冷，如墨的眉峰蹙起。

边关九城中的金良城，距此千里之遥，依律朝廷早该调拨粮草重建，怎会有流民至此？

她单膝跪地，玄甲发出轻响，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男子，语气难得放柔，“你们如何到得此处？九城的赈灾粮饷，为何...？”

“大人救命！”略显眼熟的少女突然扑过来，死死攥住沈清欢的衣袖，“九城早就封城了！”

“县衙见流民就杀，说什么‘宁可错杀百人，不可纵匪一人’...”

她泣不成声，“我们江家原是皇商，变卖了祖宅田产，才买通官兵逃出生天，可到了都城...亲戚们都像避瘟疫般闭门不见...”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沈清欢霍然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流民身上虽褴褛却隐约可见暗纹的衣料，又瞥见少女腕间那抹蒙尘的翡翠莹光，心中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璇夫人掀开马车帘幔，莲步轻移而下，将怀中幼子卓一珏交给丫鬟锦棠，柔声安抚，“莫怕，有婶婶在。”

“既己到了都城，便是缘分。”璇夫人走到流民面前，“沈家虽不富足，供一间干净屋子，几碗热饭还是有的。”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江家三人闻言，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多谢官爷救命之恩！多谢夫人！”

额头如捣蒜般叩击地面，砰砰声响在寂静巷陌里惊起数只寒鸦。

沈清欢眼波微转，朝陆骁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骁心领神会，伸手将三人一一搀起，引着他们往队伍末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