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世界安静了

“我在江边找了整整一夜，把沿岸翻了个遍。”

沈焕的声音混着剧烈的抽噎，“我一遍又一遍想，如果当时我再坚定一点，如果我没有推开他，他是不是就不会……”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着掠过，谢星郁蜷缩在黑暗里，记忆里夏彦蜷缩在戒同所铁床边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少年脖颈还留着电击的焦痕，却笑着说：“我妈把我所有照片都烧了，边打我边说'恶心'。”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可我只要想到他在等我，就觉得还能熬......”

“沈焕，”谢星郁道：“他明明那么怕疼，划破手指都要委屈半天。”

谢星郁的喉结剧烈滚动，吞咽下腥甜的血沫，“他妈妈把他按在佛堂的蒲团上抽了三个小时。夏彦说，皮带抽在背上的时候，他数着木鱼声想你。”

风灌进窗缝发出呜咽，他盯着自己手腕上尚未愈合的疤痕，声音轻得像片随时会碎的玻璃。

“后来他妈跪着求他'做回正常人'，亲手把他送进戒同所。他说他不怕电击，不怕洗脑，他只怕......”

沈焕的呜咽声突然变成失控的嚎啕，谢星郁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恍惚看见夏彦站在蔺潭江的薄雾里笑着向他招手。

“他什么都能忍，”

“可你亲手熄灭了他唯一的光。”

沈焕的呼吸骤然急促，“谢星郁，我该怎么赎罪？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回来？”

谢星郁蜷缩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把破碎的心拢在一起，“他最后的愿望，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他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沈焕，我们都活成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样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听筒里交织。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地上，像是夏彦未曾说完的誓言。

良久，谢星郁沙哑地开口：“夏彦的妹妹……她现在在哪？”

沈焕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又绝望：“他妈妈带着蒽蒽连夜走了，没留任何联系方式。我去派出所求他们帮忙，去夏彦老家打听消息......可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谢星郁感觉心脏被狠狠攥紧。

夏蒽总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用稚嫩的手语比划着“哥哥”“喜欢”。

此刻沈焕破碎的嘶吼却将画面碾成齑粉：“他妈妈说，这辈子也不会让我再见蒽蒽一次，说我是毁掉她儿子的灾星……”

“你现在在哪？”谢星郁沙哑的询问。

“在家。”沈焕轻笑一声，“我爸给书房换了密码锁，断了我的信用卡，连手机都设了定位。我连去找蒽蒽的机会都没了......”

不知说了多久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畔回响，谢星郁握着发烫的手机，静静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

月光被彻底遮蔽，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像极了他此刻空洞的内心。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任由时间在寂静中流淌，首到双腿发麻也浑然不觉。

本该放置电脑的位置空荡荡的，只留下几道刮痕，像是嘲讽的冷笑。

他记得最后一次打开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虚拟情人》的文档，那些藏在文字里隐晦的爱意，如今早己和破碎的电脑一起，被摔得稀巴烂。

桌面上散落着几页被撕毁的稿纸，边缘参差不齐，如同他千疮百孔的人生。

谢星郁缓缓起身，他弯腰拾起一片碎纸，上面模糊的字迹还残留着“梵”字的笔画。

第二天清晨，谢星郁攥着楼梯扶手下楼，楼下飘来煎蛋的焦糊味，混着沈明谦翻阅报纸的沙沙声，刺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程悦正往餐桌摆碗筷，听见动静手猛地一抖，她垂眸避开谢星郁的目光，“下来了？冰箱有牛奶，自己拿。”

沈明谦将报纸重重拍在桌上，镜片后的目光如冰锥般刺来：“别磨蹭，吃完赶紧回房。家里不养闲人。”

他瞥见谢星郁手腕未愈的疤痕，冷笑一声，“在戒同所学的本事，倒学会装可怜了？”

谢星郁喉头滚动，机械地拉开椅子。

余光扫过程悦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小时候她会蹲在幼儿园门口，变魔术似的从口袋掏出草莓糖。

那时她的眼睛多亮啊，哪像现在，连看他一眼都像是触碰脏东西。

“书曼说你昨天半夜在哭。”沈明谦突然开口，“哭什么？为你那见不得人的癖好？我告诉你——”

“够了。”程悦猛地起身，她死死攥着围裙，“孩子刚回来，少说两句。”

话音未落，楼梯传来刻意的脚步声。

沈书曼松垮垮套着睡衣倚在门框，眼底泛着恶意的光：“呵，这不是我们的大作家吗？哭了一晚上，是想男人想疯了？”

他慢悠悠晃到餐桌旁，指尖划过谢星郁肩头，“妈可真是偏心，我把那本恶心小说交出来，明明是在帮家里清理脏东西——”

“那小说里的主角不是你。”

谢星郁突然开口，他盯着碗里凝固的粥，“他叫鹿梵，从来不是沈书曼。”

沈明谦拍案而起：“还敢狡辩！你写男的对男的……”

“够了！”程悦死死攥着围裙，“吃饭！”

沈书曼嗤笑一声，拉开椅子重重坐下：“妈，你就护着他吧。说不定他小说里写的弟弟，就是照着我这张脸想的——”

“闭嘴！”谢星郁猛地掀翻椅子，“鹿梵是干净的，他活在没有歧视的世界里……不像这里，所有人都想把人逼死。”

沈明谦抄起报纸狠狠砸过去：“反了你！”

程悦扑过去挡住飞溅的碎片，发丝凌乱地散在眼前。

谢星郁望着母亲颤抖的背影，自己是八岁那年被领进家门的，那时程悦抱着他哄睡的温柔，终究在“后爹”两个字面前，碎成了齑粉。

沈明谦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他：“不吃就滚！整天搞那些不三不西的东西，高考都被你毁了！”

“毁了？”他轻声重复，“毁了就毁了，反正我在这个家，早就和被扫地出门没什么区别。”

“你！”沈明谦抄起椅子就要砸过去，却被程悦死死拦住。

“老谦，别冲动！”她声音带着哭腔，看向谢星郁说，“小郁，快回房去，别惹你爸生气了……”

沈书曼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看戏般的冷笑：“妈，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来讨债的。”他故意拖长尾音，“说不定等他没地去，还得求着我们收留呢。”

谢星郁不再多说，转身向门口走去。程悦的抽泣混着沈书曼幸灾乐祸的嗤笑传入他耳中。

身后突然炸开沈明谦的怒吼：“滚了就别回来，死外边！”

随着“砰”的摔门声，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