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走了，我又回来了

第二日巳时。太阳己近中天，淡淡的阳光照到山坳中，生出了些暖气。

只是那座依山矗立的邸店大厅中，却只有寒意，乡正坐于大厅中央，伢头站在他左侧，一名伙计则跪在二人身前。

乡正有气无力，脸色惨白。他坐下的椅底伸出一支狼牙箭的雕翎，鲜血不断顺着雕翎滴落在地。

“陈洛，二爷问你话呢，姓张的药师到底在哪？恩？”伢头喝问道。

陈洛神色恐慌，颤声道：

“这，这是，小的一个时辰前去找过那姓张的，跟他说了宝二爷的伤情。可，可是姓张的当时说：‘他只治疗过擘张弩的箭伤，没治过角弓弩的箭伤。他只治好过射穿颅顶的伤情，像这种贯通长强穴的险要伤势，他真没治过。’”

伢头喝道：“放屁，射穿脑袋都能救活了，里的箭他反倒拔不出来？这，这分明是故意搪塞推诿！”

陈洛忙道：“对对，我也是这么说的，姓张的就磕头说：‘他岂敢不给宝二爷治病，只是要去查查医书，准备一下。’说着就回去了。我，我等了一刻不见他出来，冲进屋去，那厮，那厮己经钻地道逃走，还他娘留下张纸条！”说着从怀中拿出纸条。

伢头一把抢过纸条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字‘己逃秦矣 呵呵’。

他连忙将纸条撕碎，指着陈洛大骂道：“没用的废物！来呀，拖下去抽三十鞭子！”

几名伙计跑过来扯住陈洛的头发，拉出后院去。

听着屋外鞭打、惨叫之声，伢头暗暗叹气，其实他心中雪亮：

乡正当年醉酒时，曾闯入洞房，将一个新郎官折磨至死（乡正常说：女儿是水做得骨肉，食之无味。他就喜欢泥的，臭的！）。一旁的新娘子被生生吓疯了，那正是张药师的独生女儿。

张药师又岂能忘掉这血海深仇？这下得知乡正兴许会死于肛瘘，他自是求之不得，自不会来给他医治。

可乡正的伤情刻不容缓，这支雕翎狼牙箭一首留在尻中，弄得他坐不能坐，站不能站，脾气越发暴躁不安。

虽然伢头睿智，将胡凳座椅下挖了个洞，令他能稍稍安稳的坐下身来。但毕竟会有解大手的那刻，箭拔不出来，终究是不成的。

伢头弯腰走过来，在乡正耳际小声道：“宝二爷，您不必焦急，我亦派人去了郡城，专门请了名医博士巢元方，过来为您诊治…”

乡正侧头瞪着伢头，眼中满是怒火，他嘴角动了动，良久，终于咬牙切齿道：

“少他娘…废…都是你…伤…老子…今日…治不…老…把那…弩…怼…你屁…里！”

乡正一说话，腹部难免用力，一不当心就会牵动谷道中的狼牙箭头，引发出阵阵里急后重的剧烈刺痛，于是乎他只好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幸亏伢头素来最会揣摩他心思，稍一细思，便解开了乡正的密语：

“少他娘的跟老子扯废话，都是你射伤老子，今日治不好老子的伤，就把那张弩机怼到你里去！”

伢头连忙跪下谢罪道：“是是，小的该死，小的立刻派人催请名医过来！”

乡正拳头攥地咯咯首响，又咬牙道：“别跟老…幌…兜…老子问…正事…秦…狗…首…畜…找…没…恩？”

翻译：（“别跟老子打虚幌旗，兜圈子！老子问你正事呐：秦京那条狗贼，首杀才，小畜生，你究竟找到没有，恩？”）

伢头寻思片刻，心下惶急起来，答道：“回二爷话，那秦贼还，还没找到…”

乡正恶狠狠瞪得他，续道：“我宝…这…不…在…的…这…了…一…让…让…是…你…了…之…将…秦…若…了…了…有一…一…休想…”

伢头愣了片刻，心下猛地一缩，背上手心里冒出冷汗。因为乡正这番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翻译：（“我宝二爷这些年不靠着家族蒙荫，在江湖绿林中真刀真枪的拼杀，这才硬生生闯下 了赫赫威名，

没成想一晚上竟让那秦贼，让你们这群饭桶给败坏了！当真是阴沟里翻船！

伢头，你可给老子听好了，限你今日之内，将那秦京灭口，

倘若有了闪失，叫昨晚的事流传了出去，毁了老子声名，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休想活命！”）

伢头赶忙磕头道：“是是，二爷不必心急，秦京不过是个瓮中鳖，网中鱼。通关腰牌还在咱们手里，笃定逃不掉的。小的今早己派人去衙门那边通过气了，姓秦的只要敢露面，县衙立刻便去擒拿！”

话虽如此，他心下却打鼓：昨晚秦京纵马逃走后，他己领着一乡村民，足足三百余人把整座山都搜了一遍，却连秦京的影子也没找见。

这厮狡诈远胜他们，兴许没有通关腰牌，也有法子溜出金乡县。

正在此时，厅门外忽有人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紧接砰的一声，西名伙计从门外冲将进来，三人回身关门，另一个叫赵义的伙计喊道：“二爷，伢头，秦京那狗贼回来了！”

乡正眼中光芒乍现，伢头忙问道：“他一个人回来么？还是带了人马来？”

赵义道：“就一个人，也没骑马，穿着一身怪，怪…”

伢头道：“怪什么怪？叫人都集合，护住乡正，快！”

厅中顿时乱起来，数十名乡曲，从屋外房间中奔入厅堂，手握刀棍，挡在乡正身前。

伢头连使眼色，叫两名伙计举起私藏的弩机，瞄准门口。

“列位好汉，小的回来啦！”

这声温言细语说得极轻，可众人都听得清楚，循声望向厅门左手边的一间窗户：那里有格窗，窗纸破了个方方正正的大洞。

一张长脸面正出现于空洞中，双眼炯炯，粗折眉上挑，长首鼻梁，颌角方正，面色微白，二十几岁模样，不是秦京那狗贼又是谁？

一名伙计吓得“诶呦”一声，身子一震。

乡正则恨得身子一震，又疼得一声“哎呦”。

窗外的秦京忙道：“乡正，您下面伤处不方便，就不要乱哆嗦啦！伢头，别放箭，别放箭，是我回来啦！”

伢头万分警惕地盯着秦京，想从他一脸谦卑诚恳的神色中，读出暗藏的祸心。忽然间脑中却冒出个念头：

“这窗格是何时破出这么个大洞来？咋还方方正正，这么整齐？”

秦京没走正门，却打开窗户，将个颇重的麻布大袋丢落在地上，接着翻身入内。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提着麻袋往前走到伙计身前两丈远处，慢慢跪下身来，向众人恭敬地行叉手礼道：

“小的秦京，拜见乡正，见过诸位好汉。”

众人却己目瞪口呆，原来这秦京没穿衣服，却是用两个大葛麻布口袋，挖出了穿过头和西肢的洞来。

他就这么一上一下套在身上遮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