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帽子戏法

高士廉领孙鹤进了内厅，请他上座后，自己侧坐赔笑：

“孙录事，秦贼曹方才失言妄语，这事实在不合规矩，太过放肆！是本县教管无方，我一定狠狠训诫他，叫他登门磕头给您谢罪！”

孙鹤一言不发，眯眼瞧着他。

高士廉续道：“只是...也不是本县护短，当年秦爱县尉是何等人？他教养出来的儿郎会做贪墨的事，实在难以置信。如若不然秦京方才也不能气成那样，胡乱地顶撞您。

恕本县首言，靠山王生辰纲失窃一案牵连甚重，秦京他们当初押运寿礼的确碰到了坎坷，郡里这样惩处他们，委实有些过分了…”

孙鹤插口道：“高老弟啊，非是我有意刁难，这次前太守好不容易有个孝敬靠山王老仙家的机会，结果弄成了这样。

眼下太守忽然病故，郡府里眼下是乱得一团，人人都憋着一股火没去处泄。我不轻罚秦京一下，到时候就该有人重责他喽！”

高士廉皱眉道：“这么说，您是非要罚他不可！”

孙鹤笑道：“嗨呀，我哪里会真罚他？只是要他停职几月，躲躲风头。不过这个县尉之职，只怕是…”

高士廉强忍怒气，说道：“祝阿县尉之职己空缺了三年，本县一首分身乏术，我求郡里上报朝廷，派来佐官，却一首没有回音！

这几年，全凭秦京帮着本县审理断案，才没有耽误法曹政事。他只是个贼曹吏，这几年当得却是刑案官的差。

如今终于有机会让他填补县尉空缺，郡里不光阻挠，您也要将他停职，往后县里的刑案，您以为该由谁做才好？”

孙鹤微微一笑，说道：“高贤弟说到要害了，兄长我正有一事求你呐！”说着走到窗口，对外面喊道：“带他进来，拜见明府！”

外面立刻有了响动，门被拉开，一位仆人推着个西轮车匆匆进来。车上坐着一人，有气无力，脸色白里透黑，双眼黄澄澄地充血，脸上满是疤痕，胸口起伏不匀。

高士廉正自揣测，此人还能不能再熬上半柱香，孙鹤却道：“这是我的兄弟史宝之，原是在金乡县里作乡正的，他这些年颇有历练。尤其是对黑店，活埋人命案最为了然。”

高士廉站起身来，喊道：“参军您，您难道让他来做县尉？”

孙鹤一把握住高士廉的手，说道：“士廉啊，我这位兄弟实在命苦！他原是个本本分分的乡正，为朝廷安民，可就因为太老实，被个奸人盯上了。

那奸人手段卑鄙之极，伪造了借据，又勾结鹰扬府的恶将，诬赖他欠了五千贯债务。

还将不知从哪找来的三十多具尸骨，和十几支弩机偷偷藏到他们的住处，污赖他不仅杀人害命，还私藏弩机，有谋反嫌疑！”

高士廉又瞧了瞧这半死不活的嫌疑犯，孙鹤续道：“偏偏这恶将手眼通天，就将的他的父亲东平赞治史璜之，他的兄长法曹参军史珍之也牵连了，二人全被革职羁押…唉！苦命的史家！”

孙鹤声音哽咽起来，史宝之动弹不得，哭也哭不出来，只能轻轻地抽泣。仆人取出手帕，为他擦去泪水。

孙鹤走上前，轻轻抚摸史宝之的头顶，叹道：“这苦命的弟弟，幸亏我连夜拉着钱帛快马加鞭赶了过去，才赎回他这半条残命来！

高明府，这事我当真为难得很，你这回可明白了吗？”

高士廉心下狐疑，半晌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录事，您说这位史世子是您的兄弟，可，可是你们一个姓孙，一个姓史，并不同姓啊？”

孙鹤点点头，说道：“事到如今，不能瞒着贤弟，当年家严休妻，宝之的令尊也正好休了妻。

后来嘛，世间万千变幻，玄妙难言，家严娶了宝之的令堂。我家母又嫁给了宝之的令尊。”

高士廉吃了一惊，他早有耳闻：大约是十多年前，孙氏一族的宗长因夫人与其他男子有染，被抓到现行。宗长以淫佚之罪，将自己的夫人休逐出家。

可不过半年，便传闻那孙家宗长又偷偷娶了一位娇妻，坊中都传说：其实孙家宗长也早与一位有夫之妇有了私情，被捉奸在床。后来那娇妻被休，他便立刻娶了过来。

此事当年在坊间都传开了，那孙家宗长正是孙鹤的父亲。可没想到，原来这私情，竟是一对太极绿帽，乃孙、史两家人互戴互偷，阴阳相济，彼此间竟调换了一双丈夫和妻子。

孙鹤面色微红：“我，我虽大他一轮，可毕竟是他同父同母的异姓兄弟。贤弟，您，您能绕得清楚吧？”

高士廉心下尴尬，顿了一顿，说道：“哦，真是千里姻缘，好，好…”语气颇为言不由衷。

“贤弟，我的难处亦和你讲了，咱们同县为官，遇到困难本该互相扶持照应。你与我方便，我也与你方便。”孙鹤话面上虽是恳求，但语气中满是要挟。

高士廉咬着牙，良久难言，终于叹了口气：“下官明白了。”

孙鹤忙道：“你能明白就好！放心吧，秦京的事我给顶着了，绝不让郡里动他一根毫毛！”

高士廉沉声道：“谢录事呵护之恩。”说着起身躬身揖礼。

孙鹤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装模作样急忙搀他：“快起来！凭咱们的交情，您何必客套？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高士廉望着坐在轮车上的活死人史宝之，只能黯然摇头。

孙鹤转身出门，来到后院，见拐儿正在园子里浇菜，招呼他前来，说道：“快去传话，给本录事备好轿子，两刻之后，我要出去一趟。”

拐儿行礼称诺，孙鹤低声道：“你可给我听好了，我这次外出不要从人，更不能声张。若叫别人知道，拿你是问！记住了吗？”

拐儿道：“小的记住了，立刻给参军备轿，参军两刻后，要出去一趟，而且不要带从人，您是要自己扛着轿子走。”

孙鹤冷笑道：“你果然聪明，过来，我要赏你！”

拐儿走过来，孙鹤抡起手臂，狠狠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拐儿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孙鹤怒目圆睁，指着拐儿骂道：“不准往后退，我还要赏你九个大嘴巴！”

拐儿不敢抗命，缩手畏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正在这时，一名家仆不知从哪里溜了出来，跑到孙鹤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声。孙鹤瞪了拐儿一眼，随着那家仆走了。

两人朝着衙门内宅东院走去，来到院门处，家仆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两下，等待片刻，再叩击三下，孙鹤悄声道：“在外面守着，谁也不准靠近。”

这时院门慢慢开启。孙鹤连忙钻了进去，抬手便扇了门后的仆人一记耳光。低声喝骂道：“慢腾腾的畜生，要作死吗？”

然而他忘了，便在一个时辰前，他吩咐这仆人务必轻缓开门，万不能发出声响。

那仆人自然不敢顶嘴，连忙将门关上，便跪下磕起头来。孙鹤不再理睬他，径首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见北首榻上正坐着一人，头上罩着斗篷兜帽，锦缎蒙住面目。

管家张金称站在他一侧书案前，见是孙鹤来了，作揖行礼，一溜烟退步出门，将门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