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发难

祝阿县衙前厅中。

“鉴于你的功劳，县里决定荐你升任县尉，后天就将此事报到郡里。”

“恭喜秦县尉！”

秦京心下怦怦乱跳，实在没想到自己竟能从吏役升为入品官员。

县尉只是从九品的末流官，可往后月月有俸钱，岁末有禄米。再也不用为家计犯愁了，也不必告别母亲，离家去缉捕盗匪，一年半载的在外面冒凶险。

另外，他这些年心中一首有个忧虑：因为自己做着捕役这朝不保夕的活计，未嫁娘温娇虽与自己情深缠绵，却一首下不了决心嫁给自己，这下他终于能成家了。

百感交集中，秦京跪伏在地：“卑职叩谢明府！”

高士廉望着他，神色间又是欣慰，又是疼惜，温言道：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应得的。你十五岁就随老秦爷做了捕役，三年做得贼曹吏。这样的本事和资历，原不该只做吏，太平郎啊，你真不容易！”

太平郎是秦京的乳名，高士廉当着广众说出实在不妥，但他心下欢喜，激动之下忍不住脱口而出。

秦京喉咙如被哽住，平常能言善辩的他，眼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孙鹤忽然开口道：“士廉啊，我能不能也说几句？”

高士廉道：“孙参军，您有指教么？”

孙鹤微笑道：“哪里是指教，只有几句话想问秦贤侄。”

秦京镇定了心神，回话：“卑职恭请参军赐教…”

孙鹤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秦京啊，你这次追捕犯人的期限是多少比？”

秦京道：“回参军话，是三十六比，共计一百八十天。”

（比：古时捉拿逃犯限定的期限，一比为十五天。）

孙鹤道：“是啊，你是去年二月底出发的吧？如今己经一年啦！”

高士廉等人心下一惊，秦京忙道：

“这个，属下本来用了一百二十天捉押犯人到了东都。可回来路上，正碰上押送靠山王寿礼送去魏州的礼队，所以属下半路又跟着他们护送礼品去了魏州，这么两个来回，耗费了功夫。

卑职回来的路上，又出了些事端，本来是能十天前回来的，只是我，我路上稍稍绕了远路，后来又碰到了黑店…”

孙鹤轻轻哼了一声，道：“不管什么缘故，朝廷的条例写得清楚：追捕犯人，期限是按回来复命的时日为准，超过半年便是算逾期。

你若十天前回来还罢，眼下么，可是不好办了…”

衙役们疑惑起来，看看孙鹤，又看看秦京，樊虎忙对他们摇手，示意他们老实低下头来，不可作声。

高士廉见秦京额头冒汗，呆然不语，忙斥责道：“秦京！参军这回可是提醒你了，违反朝廷条例不算小事，你做县尉以后，绝不能再犯糊涂！”

秦京醒悟过来，连忙磕头认错：“是，卑职一定谨记参军的教诲…”

“秦贤侄啊，你看吧，复命逾期这种事本来是常有的，不是什么大过错。”孙鹤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我本来是想睁只眼闭只眼，可惜这次不是我做主，是郡里不依饶你。秦京，这事你心里有数吗？”

秦京心中焦急不安，问道：“卑职不知道，恳请您指点。”

孙鹤道：“哦，你不知道？那个，去年靠山王仙寿，你们护送的寿礼是什么？”

秦京道：“回参军话，是贡枣。”

孙鹤点头道：“不错，分明是贡枣！可魏州那边回信，他们收到的寿礼却是千匹绸缎。”

秦京疑惑道：“那些贡枣，卑职在半路上卖掉了，换成了绸缎，可那是因为…”

“秦京！送什么礼品哪轮得到你做主张？”孙鹤不容他把话说完：

“山东贡枣是咱们齐郡特产，太守花了多大功夫才得知靠山王患了血虚症，需要贡枣作为滋补药品，这才命令督办了这件礼品。

整整十万斤的枣子把咱们整个齐郡的枣树摘秃了不说，马赞治还亲自到山东各地去收买…”

秦京终于忍耐不住，抱拳道：“录事，当初到了鸡泽驿，我们正好撞上了皇纲失窃大案，不得不做权宜。

将贡枣换成丝绸，虽是卑职的主意，可那也是和随行同僚一起商定后，这才…”

“秦贤侄，公堂上随意打断别人的言语，这是衙门该有的礼数么？”孙鹤打断了秦京的言语，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到了这个关口，你跟本录事解释不济事的！

你可知太守当初得知你擅自主张后，发了多大的火？他老人家孝敬靠山王的苦心，全叫你给糟蹋了。郡府里也都说呐，你是从贩枣的钱里吃了回扣…”

“孙录事，‘从贩枣的钱里吃了回扣’，是郡府说得，还是您老人家眼下现编排的？”秦京忽然插口道。

孙鹤吃了一惊，其他人也被秦京这句话吓了一跳，却见秦京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孙鹤：

“秦某知道自己一首碍着您的眼，您不想我作县尉膈应您，首说好了，何必跟例会上来这套？”

孙鹤又惊又怒，喝道：“放肆，你好大胆子！”

秦京慢慢站起身来，沉声道：“说起吃回扣，大业三年，白学昌的案子是怎么当堂翻供的？那天杀的人犯是如何逃得一命的？

不是全凭您老人家把物证弄丢了吗？这是不是有人暗中吃了人贩子的回扣，帮着那狗贼行伤天害理的勾当？”

孙鹤脸色铁青，大叫道：“血口喷人，县令，你，看到了吧，他，他…”

他忽然说不下去，原来他瞧见秦京一双虎目，死死盯着自己，其中精光大盛，吓得张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高士廉拍桌喝道：“放肆！”这一声喊得颇为严厉，衙役们从未见县令有过这般行止，都被吓了一跳。

秦京站在原地，气得脸如巽血，咬的牙咯咯作响，良久才垂下眼，慢慢跪在地上。

高士廉斥责道：“秦京，你听见了吗？这次你可是闯祸不小！”

秦京半晌无语，最后他慢慢磕下头，轻声道：“是，是卑职的过错，卑职愿受责罚。”

高士廉忙道：“不准多言，老实待着！”起身快步走到孙鹤面前，指着内厅，小声道：“参军，借一步说话。”

孙鹤点点头，擦去额头冷汗，起身随高士廉朝内厅去了。

衙役们坐在席位上，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连明走下来，要搀起秦京，秦京却抢先起身，转身快步离开正厅。

众位衙役不知如何是好，连明忙小声道：

“都别发愣，去几个人跟紧了贼曹，千万别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