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一手的烂牌

光显话音刚落，评定间内便“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众人先是一脸惊愕，随即又迅速两极分化：

以小地侍、武士为主的小领主们无不露出欣喜之色；而以豪族、家臣为主的大领主们，则多半是忧虑与震惊…

对此，林政却是毫不意外，毕竟此次宣布的三条新政，他就是冲着扶持武士、削弱豪族去的！

第一条，将军制定为“备-足-队-番”四级、并严格制定人数配比，就是为了打破传统的私兵体系，将军事力量整合到自己手中；

而推出“本武士-众武士-郎党-同心”四级奉公，则是想利用不同的待遇、将豪族家臣们的武士吸纳为自己的直属武士；

通过这两项改革，他不但可以给武士们一个上升通道，更能迅速扩大自己的核心武力、顺带着削弱豪族家臣们的力量！

而第二条的“军役账更易”，则是林政的一石三鸟之计：

首先，在提高武士郎党们收入的同时、他也将服役期延长一倍，为后续进一步设立常备军打下坚实基础；

其次，多花两三贯钱换取武士郎党们多打两个月仗，那可比花同样的钱、去征召一个农民足轻划算多了！

其三，军役账提高、就意味着兵员的大幅下降，对于严重依赖征召兵的豪族家臣们来说、就是妥妥的削弱了；

相比之下，林政手下一堆的直属武士、战斗力不降反升，那他对比其他豪族家臣的优势也会大大提高！

而第三条的《德政令》，则是他为武士郎党们准备的蜜枣了。

对于武士们来说，高利贷商人们的盘剥，是他们深恶欲绝、又无法摆脱的痛点；

因此，只要林政甩出《德政令》，别说改军制跟改军役账，就是让他们改朝换代、他们都敢试一试…

谁知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日比野清实满是忧虑的声音：

“殿下，殿下不可啊！”

“嗯？为何不可？”林政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日比野清实。

他当然知道，作为豪族中的一员，日比野清实必然会反对此事；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瞒着日比野清实、让光显来宣读这三个政策…

“启禀殿下！”日比野清实先是偷偷望了他一眼，这才硬着头皮回道：

“这《德政令》事关天下苍生、关系着方方面面，绝不可草率颁行啊！

殿下可能不知，幕府每次颁发《德政令》、嘴上说是帮奉公人解决债务，可最终都会酿出更大的祸事来…”

然而，日比野清实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小地侍便嚷嚷起来：

“话…话不能这么说！”

“下野守大人，您家大业大的，自然不愁这点事，可我等身负巨债，就等着《德政令》救命呢！”

“是啊殿下！我就等着《德政令》救命呢！”

马上又有一个武士高声附和道：“那些该死的土仓商人，追债追得我头都白了！”

“就是就是…”武士们纷纷嚷嚷起来，显然都是背负着巨额高利贷、就等着赖债的穷鬼…

眼看着气氛已经铺垫到位，林政这才摆摆手、止住众人的喧哗，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大家莫急！方才光显所宣的三条新政仅为草案，本家意在集思广益，绝非乾纲独断！

推行与否，又如何推行，又有哪些细则条款，尚需诸君畅所欲言，共同参详！”

不等其他人开口，他便大手一挥：

“今日只是先跟大家通个气，接下来几天、还请大家继续留在稻叶山城，共同商讨此事；

三日之后，我们再召开新的评定大会，届时本殿自会斟酌采纳，定下最终善法！”

然而，林政这番话出来，下面顿时更是议论纷纷：

“什么？”

“还只是草案？还要讨论三天？”

“呼！幸好还要讨论三天呢！要我说，这三个新政都不该推行…”

“谁说的？这军役账要是从5贯涨到10贯、郎党也从3贯涨到5贯，那我们可是省心多了！”

“谁说不是呢？我15贯的军役账，以前至少得出动5人，现在只需要出动2个人，口粮都省了不少呢…”

“好了好了！”眼看众人议论纷纷，照这么下去、聊个三天三夜都有可能，林政连忙开口打断他们：

“咱们还是分开讨论吧！知行地少于200贯的家臣武士，你们跟下野守大人去前院那边商讨吧；

光显，你跟牛若、松寿丸也跟着下野守大人去前院吧，听一听、学习一点知识也是好的；

长丸、夕庵大人、宣高大人，你们三位留下，另外、知行地超过200贯的家臣武士也都留下。”

之所以选择200贯作为“分流”的界限，林政也是有讲究的。

当下美浓的年贡都是按3：3：4分配的，即领主拿30%、武士拿30%，农民拿剩下40%；

这样一来，知行地200贯，武士就对应的分到60贯的钱，同时也领到60贯的军役账；

按原来的军役账算，武士5贯、郎党3贯、足轻2贯，60贯军役账对应的、就是多达2、30人的兵力；

虽然这也不多，但在这个80%的战斗还是村战规模的年代，还是勉强入得了林政的“法眼”的…

…

很快，便有一大半的武士、小地侍们跟着日比野清实先行离开，原本热热闹闹的评定室，此时只剩下二三十人的规模。

然而，人少了，可气氛却比之前更压抑了，毕竟除了长丸之外、留下来的其他人都是反对新政的豪族家臣…

望着噤若寒蝉、却明显带着抗拒神态的众人，林政自然知道、还得先让他们放下戒心才行；

因此，他也没有急着继续讨论新政之事，反而如闲聊家常一般、笑呵呵的搭讪起来：

“本殿知道，在座诸位皆是美浓栋梁，只是因缘际会、始终未能与诸位一一深识；

今日难得与诸君共聚一堂，各位不妨自报家门，也让本家与同僚之间，增进了解？”

说着，他便随意指了一人，“便从…这位大人开始吧。”

这看似随意的提问，实则是他打破众人默契、从而寻求逐一突破的攻心之战！

像他此刻点中这人，就是离他最近的十数人中、衣着最为简朴、甚至称得上寒酸的一人；

众所周知，一分钱压倒英雄汉，这人越是穷困潦倒，他背负巨债的可能性就越大，那他渴望《德政令》的概率、自然也越来越大；

因此，选他开口，就算他不敢堂而皇之的得罪他人、开口支持自己的三项新政，至少也不敢得罪自己…

果不其然，被点到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恭敬地报上身份：

“小的与六卫门，乃是居住在长森城名和村的国人众，吾等…世代效忠于土岐氏，至今已有近二百年…”

名和众，与六卫门？

林政倒是没想到，竟然会碰上一个土生土长的国人众？只是这长森城…似乎是在长良川边上？

就是不知…他们会不会跟蜂须贺小六的川并众一样、也做一些航运的生意呢？

思绪一转而过，林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微微点点头，又将手指向一个稍显年轻的少年：

“你呢？”

“回…回殿下！”这少年明显有些惊慌，急忙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回道：

“小的…小的是堀名庄的堀太郎左卫门秀重，因家父及家兄患病无法行动，是以…由小人代为前来参见殿下…”

堀名庄？堀…秀重？

林政脑海中飞快思索起来：

大概一二十年后，织田信长身边就有两个堀氏名人：堀秀政及堀直政，不知这两人…跟堀秀重是什么关系？

思绪再度一转而过，林政依旧没有追问下去，转而又将手指向第三人…

随着众人一一介绍完毕，林政对这些人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而最让他关注的不外乎三人：

第一个，自然是身为川手城守备的堀田道空，而第二个、第三个，则是井之口城跟加纳山城的守备、加藤景泰跟青木重矩！

作为稻叶山城周边最重要的三座山城，这三人的重要性自然不用多说；

只可惜…在林政的记忆中、这三个人最后都投靠了尾张织田家！

真是一手烂牌啊…

林政暗暗叹了一口气，却还是重拾信心，继续跟他们虚以委蛇着：

“诸位的情况、本殿已铭记于心，希望诸位接下来能戮力同心、与本殿共创辉煌啊！”

“吾等必誓死效忠殿下，愿殿下武运昌隆！”

“好！那本殿就仰仗诸君了！”

借着这个由头，林政赶紧换上一副“虚心纳谏”的诚恳表情，笑呵呵的切入正题：

“方才宣读过的三项新政，想必诸位已了然于心；

本殿也深知，此事关乎美浓未来之基业，亦关乎诸君家族之兴衰，绝对马虎不得；

因此，本殿希望诸君能抛开顾虑、直言不讳，将新政之弊端、疏漏、隐患之处逐一剖析。

望诸君能不吝赐教，助本家查漏补缺，以免新政推行后反生祸端；若新政着实不利、也可趁早取消推行！”

林政的语气极其“诚恳”，姿态也放得很低；可惜…由于他一开始坑了那些刺头们，现在压根没人敢当出头鸟…

这就难办了！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他试不出这些人的心思，后面要想对付他们、也会困难重重…

幸好，自己还留了一手！

当即，林政便将目光投向下首的长丸：“长丸，你来说说，在你看来…这新政都有何弊端？”

“弊…弊端？”被他点了名的长丸，顿时小脸一绷、小心翼翼回道：

“回…回父亲大人，儿子愚钝，对这新政不甚了解，只觉得…这延长兵役时间的做法、恐怕难以得到支持？”

“嗯，还有么？”林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现在还需要引蛇出洞，自然不能急着表态…

谁知，在他的追问下，长丸反而越发紧张了，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儿子…儿子以为…这《德政令》…不、这遴选“本武士”的标准…是不是…需要再斟酌一下？”

“嗯。”看出长丸的窘迫，林政也没办法继续再追问了，只得又将目光投向下首众人，希望能引出一两个人来。

可谁知，在他的注视下，这些人非但没有开口的意思，反而躲躲闪闪、根本不敢跟自己对视？

没办法了，林政只得又将目光投向了武井夕庵...

...

在林政半是忽悠、半是逼迫的引导下，家臣们最终还是或多或少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最终，至少1\/3的人只说了缺点、还有一半的人说的缺点比优点多、只有不到两成的人对新政表示支持...

然而，对于林政来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通过大家对待新政的不同态度、进一步将他们分割为三个派系！

因此，待他们说完后，林政也没有急着做出反应，转而让武井夕庵先带大家离开、前往参加晌食之宴...

等众人陆续离去，林政这才招了招手，示意仍跪坐在下首的少年上前：

“长丸。”

“父亲大人！”长丸立刻上前，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将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方才那些人，你可都认清了？”

“是的！孩儿都记下了！”长丸连忙用力点头！

“很好。”林政眼中露出一丝赞许，“那你替为父去做两件事。”

“父亲大人请说！”长丸表情变得愈发肃穆认真。

“第一件，你先去请下野守大人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林政指了指他：“第二件，你让光显备些小礼物、随你去送给那些豪族家臣们，并询问他们在城内的住处，就说会找机会去拜访他们。”

“拜访他们？”长丸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又是一亮：“父亲大人是想...让儿子私下去接触他们？”

“对！”林政眼中的笑意更足了，“那些不肯告知住址的，你回头列个名单、给我送过来。”

“那...说了住址的呢？”长丸挠了挠头：“要不要...把他们的住处也列成一个名单呢？”

“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