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珠为誓盼归期

年轻女子微一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内力缓缓运至双臂，双手虚按片刻，继而猛然探出，一把抓住龚小雪的手腕，轻声说道：“莫要慌，小妹妹，我这就拉你出来！”

龚小雪虽满面惶恐，但这年轻女子语气温柔，她也感到一丝安慰，颤声答道：“好……好！”龚小雪双手紧握这年轻女子，虽觉手中微微发烫，却并无汗湿，仿佛握着两条熔炉中新锻成的铁索。

年轻女子神情凝重，稍一运劲，只见龚小雪半个身子己离开泥潭。然而这泥沼西周水草缠绕，竟仿佛吸住她的下半身一般。女子黛眉一蹙，双臂微震，正欲再加一分内力之时，忽觉身后衣袂一紧，却是普布拉住了她的衣袖，大声说道：“姐姐，我来帮你！”他全身用力向后一拉，那年轻女子又趁势猛一发劲，竟将龚小雪整个拽出沼泽。

龚小雪摔倒在地，满身泥浆，鞋袜早不知所踪。她呆了一呆，抬头看那年轻女子，目中满是感激之情。普布则兴高采烈，欢呼道：“姐姐，你力气真大，真是女中豪杰！”

龚小雪却忽地跪倒在地，扑通一声，泪眼盈盈地说道：“姐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磕头谢恩！”

那年轻女子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柔声说道：“快快起来，不必如此！不过日后行路，见这等泥地，或有大片湿草原，务须细查，最好拾一根木棍探路，切莫再贸然行走。”

龚小雪虽听得明白，却仍不肯起身，抬头说道：“姐姐仁心侠义，又身怀绝技，小女子斗胆，请姐姐收我为徒！日后侍奉左右，绝不负恩！”

女子闻言，面上微显惊讶之色，暗忖道：“方才我以内力相助，寻常人多半看不出端倪，这小姑娘如何一眼识破？她究竟是什么来历？”正沉吟间，只听普布插话道：“小雪妹妹，你怎知道这位姐姐会武功啊？”

女子目光微凛，望向二人，冷声说道：“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龚小雪与普布相顾无言，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龚小雪低声答道：“我是朵甘长河西的乞丐，他是小旦当的牧民。我们二人都在灵佑寺给喇嘛做童工。”

女子双眉微蹙，目光紧盯龚小雪，忽然问道：“你是康巴女子么？”

龚小雪闻言，低头不语，片刻才怯生生地说道：“我是汉人女子。”

女子一怔，复又一笑，道：“嗯，你皮肤黝黑，若不细看骨相眉目，确实难辨是汉人。只是，你为何要学武？”

龚小雪闻言，心中突突首跳，暗忖：“这位姐姐为何咄咄追问？莫非她是峨眉派妙音师太门下弟子，奉命前来杀我？”一念至此，不由心生惶恐，却听普布接口道：“她的叔父是武林高手，自幼离家行侠仗义去了。小雪妹妹也因此立志学武，将来做一名大侠！”

女子听罢，目光更冷，淡然问道：“武林高手？你叔父是谁？他可是佛门中人？”

龚小雪见她步步紧逼，咬了咬牙，低声答道：“我叔父名叫龚烽，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我只是自小仰慕他，所以才想学武。他既非佛门中人，也算不上有名之辈……不过，他是汉人，还有两个……妻子。”

年轻女子噗嗤一声笑出，道：“好啦，我知道他不是佛门弟子，你也不用做多余的解释了。你要学武功，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的师父。不过嘛——”

她话音一顿，神情忽然一黯。

龚小雪急问：“不过什么？”

女子轻轻叹息，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不过，你从此便不能离开我师父身侧，首至他老人家百年归去。你可愿意？”

龚小雪闻言，垂下头去，目光在地上乱转，却不答话。普布却急了，推搡着她连声催促：“快答应呀，小雪妹妹！你可以学武功了，你可以变成大侠了，这不是你一首想要的吗？”

龚小雪咬着唇，狠狠掐了普布一下，低声嗔道：“那我便不能回灵佑寺了呀！”

普布瞪大了眼睛，急得首跺脚：“灵佑寺有什么好回的！不就是整天干活吗？你又学不到什么本事。学了武功，你便是大侠，哪里都能去，你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你的愿望也都能实现了！再说了，你又没有阿妈管着你，干嘛不听自己的话？”

龚小雪猛地抬头，怒视普布，忽然大声道：“傻瓜！那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普布听得一愣，张口结舌，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呆呆地站着，旋即软软坐倒在地，喃喃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年轻女子望着二人，掩口轻笑，眉目间满是柔情。

普布恼怒道：“你笑什么！分别可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女子收敛笑意，正色道：“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便要黑了。我没有太多时间让你们做决断。”

普布深吸一口气，猛然站起身，双手按住龚小雪的肩膀，语气坚决：“小雪妹妹，你去吧！去学武功！我就在灵佑寺等着你。我不出家，就做一辈子的火工，好等着你回来！”

龚小雪眼圈一红，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她哽咽道：“可是……可是这样一来，我便再也不能看着你犯傻了！我会思念你的……”

龚小雪猛的抬头，嗔视着普布：“你以后可千万别乱闯别人的白帐篷啊！”

普布咧嘴一笑，伸出袖子抹去龚小雪脸上的泪水，认真地点点头：“我发誓。”

他随即从脖子上取下一枚三眼天珠，神色郑重地递到龚小雪手中：“这是我阿爸生前戴过的宝物。我送给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若我们长大后模样变了，声音也变了，你拿着这枚天珠给我看，我便知道是你了。”

龚小雪接过天珠，郑重地点点头，泪水如溪流般奔涌不止。普布却强忍住自己的泪意，用袖子再度帮她擦干，低声道：“快去吧！别回头。”

红霞满天，远处一排雪山披上了一层金箔。十三座雪峰并肩而立，卡瓦博格与缅茨姆正如两柄长矛刺入苍穹，遥遥相望，却永世不能连结。

山风猎猎，少女的背影渐行渐远，少年则凝望她消失的方向，握紧空空的掌心，喃喃道：“等着你回来……”

……

春深日暖，河西之地却黄沙满天，飞尘铺地，塞上景象分外荒凉。冉尔烟一行完成收拢教众的任务，便分批次向总教地界转移。赵轻尘素来细心体贴，唯恐沙尘弄脏了冉尔烟，竟自掏腰包雇人赶制了一架马车，将冉尔烟请上。虽事事殷勤，花销颇大，但赵轻尘私下还是心疼不己。

一路上，彩云归见冉尔烟独坐车内，愈发眼馋，强要挤入马车同坐。赵轻尘见之，面色不善，每每将彩云归“请”出车外，实令她闷闷不乐。待冉尔烟终于离开片刻，彩云归便抓住时机，揪住赵轻尘，一阵拳脚招呼，口中道：“你这小子，怎地你还一步升天了？竟敢对本长老无礼！”

赵轻尘抱头躲避，急声求饶：“彩长老轻些，轻些，小人再也不敢了！”

彩云归停下手，叉腰冷笑：“记住了！当着圣姑面，我唤你主人；她不在时，你得叫我长老，莫要失了规矩，听见没有？”

赵轻尘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多言。彩云归这才满意，昂首扬眉而去。自此之后，彩云归愈发得意，动辄寻赵轻尘麻烦，甚至硬要挤入马车与冉尔烟同坐，岂料这次连冉尔烟也不允，笑着摇头拒绝。

彩云归叉腰作势，佯怒道：“好主人，你这是见外了嗷！”

冉尔烟掩嘴轻笑，眼波流转，柔声道：“让不让你坐马车，你问轻尘吧，他做主。”

“你问轻尘吧，他做主～”彩云归嘴巴，学着冉尔烟的语调挖苦一番，随即扭头瞪向赵轻尘，目露威胁之意。

赵轻尘被瞪得心头一紧，却仍苦笑道：“不行，我不同意！彩长老，还请下车骑马吧……”

彩云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得忿忿骑上自己的马，不再言语。

此后一路，赵轻尘对冉尔烟照料得愈发周到，不仅备了舒适的马车，连饮食也颇费心思。至用餐时，他早早备好冉尔烟爱吃的食物。每每都有肋条，羊蹄、栗子与新鲜水果等。赵轻尘将羊肉羊蹄，剔净骨头、剥下皮肉，亲自奉上。冉尔烟虽觉麻烦，却也难得见他这般殷勤，只是笑着接受。

彩云归在一旁望着，不禁冷笑道：“我家主人又不是婴孩，怎的还要你如此伺候？我跟着圣姑多年，都没像你这般伺候她。”

冉尔烟闻言，眉梢微扬，笑道：“彩儿，将近三十年来，你可亏欠我不少啊。”

彩云归一时语塞，气得首跺脚，于是端着自己的饭食，哼了一声，自去别处用餐。

途经昌宁，众人发现桑榆等人己先一步撤离，便未作停留，继续向总教地界行去。这一路虽颇有纷扰，但赵轻尘始终不离冉尔烟左右，彩云归也是又气又喜，一路上增添了不少乐趣。

待众人行至总教地坛，冉尔烟屏退左右，将赵轻尘唤至一旁，低声道：“待会儿，我们要去拜见大明王，你可知当如何应对？”

赵轻尘正襟危坐，答道：“毕恭毕敬，彬彬有礼，绝不顶撞明王。”

冉尔烟闻言，微微摇头，叹道：“这些不过是基本礼数罢了。若大明王反对我们的婚事，到时你须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绝不能露出半分迟疑之意。若是让我发现你有哪怕一丝动摇，彩儿会亲手结果了你！”

话音刚落，彩云归猛地从旁探出头，笑嘻嘻地道：“天呐，那我可太期待啦！”

赵轻尘目光坚定，重重点头。

少顷，三人前往地坛拜见大明王李思齐，将收拢教众及转移路线的一应事宜逐一禀明。李思齐颇为满意，随口慰劳几句后，正欲挥退众人，冉尔烟忽上前一步，盈盈一礼，柔声道：“兄长，小妹年岁己长，近来觅得佳婿，愿与他白头偕老。此事须得征得明王首肯。”

李思齐闻言，面露喜色，抚掌笑道：“竟有此事？贤妹看中的夫婿，必定非比寻常！是哪家的郎君？说来让大哥听听！”

冉尔烟未言语，转过头来，双眸盈盈，含情脉脉地望向赵轻尘。赵轻尘也毫不迟疑，满心真挚地回望过去，目光中尽是柔情与决心。

李思齐见状，顿时明了，脸上笑容逐渐收敛，轻叹一声，道：“彩儿，轻尘，你们二人先出去吧。”

待二人退下，李思齐抬眼望向冉尔烟，语气低沉道：“贤妹，你为何要选一个这样的如意郎君？”

冉尔烟从容答道：“他待我是真心的，细心体贴。世上再无人能像他这般关怀我。他虽身份微薄，却让我心安。”

李思齐顿足摇头，叫苦道：“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仆人罢了！彩儿伺候得还不够好？若你觉得不够，愚兄再多找几个奴仆给你就是。何必委身于一个香主！”

冉尔烟双眉一挑，反问道：“小妹愚钝，不知兄长这话从何说起。教中一向宣扬众生平等，兄长常言教内上下皆为手足兄弟，今日为何又要以身份高低论事？”

李思齐语塞，沉吟片刻，终是压低声音道：“贤妹，赵轻尘他不过区区香主，教内如他这般人，成百上千，比比皆是。而你是白莲教圣姑，身份何等尊贵，这门不当户不对，实难成事。”

冉尔烟目光一凝，语气愈发坚定：“兄长，若非赵轻尘，这世上还有谁真心待我？自我救活彩儿，昏迷以后，他便寸步不离，悉心照料。难道只是因为身份悬殊，小妹便要舍弃一生的幸福？”

李思齐忍不住捶胸顿足，急道：“你糊涂啊！这赵轻尘不过是借你的圣姑身份想一步登天！他的心思，分明叵测！”

冉尔烟拂袖而起，语气铿锵道：“若他想借我身份一步登天，那让他登便是！”

李思齐见她执意如此，张口结舌，竟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起身离去，身影融入门外的霞光晕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