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月洒银光歌烈酒

辽阔无垠的草原上，清风拂面，蓝天如洗。今年的那达慕大会在谦谦州举办，来自全国各地的王公贵族齐聚于此，各家的后生公子纷纷在赛场上展露风采，或展示精湛的骑射箭术、或较量摔跤角力，亦有战阵枪法的角逐。大会上，美丽公主为优胜者戴上亲手编织的花环，而骄傲的王公们更会对胜者予以封侯加爵的重赏。

今年大会尤为盛大，不仅八大藩王的公子们齐至，就连太子也亲自驾临，彰显蒙古人天下无匹的勇毅和胆量。

宽广的靶场中央，两骑骏马正在奔腾。一骑枣红马上，西宁王之子，年轻的兀鲁思身背百斤大弓，箭壶里插满羽箭，神色坚毅；另一骑棕色大马的主人是英俊的班都儿，镇北王之子，他穿着精美锁甲，手中亦持硬弓，目光时不时瞥向兀鲁思。

兀鲁思勒住马缰，高声喊道：“班都儿，骑着马绕圈子罢！”

班都儿听后哈哈大笑，声音爽朗：“兀鲁思，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想一箭射中靶场最中心的那个苹果，好搏得我妹妹的芳心，是不是？”

兀鲁思脸上一红，悄悄回头望向远处看台，看台前排坐着一位少女。她正是镇北王的小女儿阿依娜。

阿依娜身穿青白相间的策格德格，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条垂肩辫，辫梢缀着几枚银铃，随着风儿轻轻作响。此刻，她双颊微红，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兀鲁思和班都儿，眸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兀鲁思看到她的神情，胸口一热，心中默念：“阿依娜，我一定要赢得这场比赛，让你看到我的本事。”

深吸一口气，他取下箭矢搭在弓弦上，闭上眼睛，将靶场中心的苹果想象成敌军的首领。随即，他猛然睁眼，飞箭破风，首奔苹果而去。

“当！”箭矢在半空中被另一支箭撞飞，发出清脆的响声。兀鲁思愕然，回头一看，只见班都儿哈哈大笑地收回弓弦。

班都儿说：“好兄弟，你的箭虽快，但不够灵活！你要把你的箭当成是你最好的朋友，信任他，依赖他，但不要利用他！”

兀鲁思冷哼一声，再次抽出一根羽箭，屏息凝神，弓弦如满月般拉开。这次的箭矢疾如流星，眼看就要命中苹果，却又被班都儿一箭弹开。

兀鲁思勃然大怒：“班都儿！你分明戏耍我！”他翻身下马，怒气冲冲地朝班都儿走去。

班都儿也翻身下马，拍了拍手，满脸笑意：“怎么，兄弟，你要和我比摔跤吗？”

“好啊！看我如何把你摔倒！”兀鲁思不甘示弱，二人立时扭打在一处。

兀鲁思双手架住班都儿双肩，猛然发力。班都儿则借力卸力，脚下一滑，轻松避开。两人互不相让，力气与技巧的较量引得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兀鲁思怒吼：“我的箭分明能射中，你为何阻拦我！”

班都儿冷笑道：“在战场上，敌人会让着你吗？射中靶心是你的本事，我拦下你的箭也是我的本事。比赛中没有让步可言！”

兀鲁思被激怒，忽然降低重心，双手抱住班都儿的腰，试图将他摔倒。谁料班都儿抓住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兀鲁思重重摔倒在地。班都儿随即翻身压住兀鲁思，双手扣住他的肩膀，牢牢锁住他的脖颈。

场内惊呼声西起，班都儿笑道：“兀鲁思，你若是在战场上遇到我，现在己经死了。认输吧！”

兀鲁思喘着粗气，回头望向阿依娜，只见她眼中有担忧，却没有失望。他咬了咬牙，倔强道：“我绝不认输！草原男儿从不轻易放弃！”

班都儿见状，哈哈大笑，伸手将兀鲁思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这才是草原勇士的样子！我们再来！”

兀鲁思闻言，一声怒吼，翻身而起，双手试探着班都儿的虚实。班都儿轻笑一声，目光如鹰般锐利，突然俯冲而下，学着兀鲁思刚才的招数，双臂箍住兀鲁思的腰，侧身一扛，将兀鲁思摔倒在地，动作干净利落，赢得观众齐声喝彩。

“兀鲁思！”班都儿退开一步，双手一摊，笑道：“草原的汉子，要像雄鹰一样，洞察我的动作，再来！”

兀鲁思闻言，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双眼紧盯班都儿的动作，摒除杂念，将所有精力集中于对方的每一处细微动作。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兀鲁思试图抓住班都儿的手臂，却被班都儿反手擒住，顺势翻身一摔！

谁料，兀鲁思早己察觉这招。他落地时腰身一转，稳稳站住双脚，随即反身抱住班都儿的大腿，猛然发力向上拱起，一声低吼，将班都儿硬生生掀翻在地！

“哈哈哈，好！你有进步了！”班都儿拍着尘土站起身，露出赞许的笑容。

此时，裁判策马赶至，吹响哨声，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天际，惊起不远处盘旋的苍鹰。

“兀鲁思与班都儿，比试结果：一比二，班都儿胜！”

班都儿微微一笑，伸手将兀鲁思拉起，笑道：“兄弟，我还是险胜了你。可你的面上无光啊！不如再比试一场赛马，我这次故意让你赢，如何？”

兀鲁思怒道：“你这分明是在羞辱我！比就比，我会怕你不成？你不许让我！”

说罢，二人快步跑至马边，卸下马鞍，将缰绳一抖，骑上骏马，一展高超骑技。裁判再次吹响哨声，二人如箭一般冲出，身后尘土飞扬。

广袤的草原此时己是秋意盎然，金黄的大地在阳光下如铺一层金毯。两匹骏马飞驰，马上的少年衣袂翻飞，宛如天边两朵云影。他们的骏马尾鬃绑起，汗水顺着油亮的毛发滑落，在阳光下闪耀光泽。

“班都儿，快跑啊，别被我落下了！”兀鲁思回头大笑，见班都儿稍稍落后，心中更添喜意。

马蹄飞快，风声如歌。一声哨响后，二马同时冲过终点。最终，兀鲁思还是技高一筹，领先了半个马头。

赛场上一片沸腾，围观的众人高呼不止。兀鲁思翻身下马，满脸笑意，指着班都儿问道：“班都儿，你不会是让着我吧？”

班都儿拍了拍兀鲁思的肩膀，正色道：“你今天确实技高一筹，我可没有让着你。”

兀鲁思却皱起眉头，沉声道：“班都儿，我了解你。平日若是输了，你一定会吵着再比一次。今天这么痛快，是不是故意让我？”

班都儿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作答，眼角余光瞥向人群中台上的阿依娜。他的妹妹正注视着兀鲁思，双眸中似含星光，脸上满是欣慰与欢喜。

班都儿突然笑出了声。

兀鲁思狐疑道：“你笑什么？”

班都儿摆摆手，转身牵起骏马，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走吧！我父王的帐篷里早摆下了庆功宴，不去尝尝香喷喷的羊肉吗？”

兀鲁思歘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好！我肚子也饿了，正好去吃一顿你家的羊肉！”

二人回到镇北王的帐篷，镇北王宝勒尔正在火堆旁亲自忙碌着，几口大锅沸腾翻滚，浓郁的羊肉香气扑面而来。宝勒尔抬手一挥，笑声爽朗：“来！今日那达慕英雄齐聚，长生天庇佑，尽情吃肉饮酒吧！”帐中众人纷纷欢呼应和，气氛热烈。

兀鲁思与班都儿挑了一个角落坐下，各自端着托盘盛满羊肉，食指大动。班都儿大快朵颐了一口羊肉，擦了擦嘴角油光，笑着说道：“兀鲁思，你知道吗？这些羊肉可是从丰州一路运来的。我父王为这次那达慕大会，特意挑选了丰州最上好的羊儿，一路赶跑过来，才得了这般鲜嫩滋味。”

兀鲁思听罢一撇嘴，立即反驳道：“丰州的羊肉？能比得上我们盐州的？天下最好吃的羊肉在盐州！西域的商队，大都的达官贵人，谁不爱我们盐州的羊肉？从没听说有人会特地跑去丰州贩羊！”

班都儿听后哈哈大笑，拍了拍兀鲁思的肩膀，道：“你倒是嘴硬！盐州也好，丰州也罢，我们都是草原的孩子，只有草原才是我们的根。不管是盐州、中兴，还是西宁，这些地方不过是皇上封给你们祖辈的辖地。兀鲁思，草原才是我们永远的家。”

兀鲁思怔了一下，低头沉思，片刻后重重地点头说道：“不错！先祖长生天昭示于我们，成吉思汗教会我们蒙人团结的智慧，才搏下这万里江山。倘若离开了草原，我们就如同离土的孤草，随风飘荡，再无根基。”

“说得好啊！”突然一声豪迈的笑声传来，伴随着“哐当”一声，一壶酒被放到了桌上。兀鲁思与班都儿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当朝太子哈斯。

二人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羊骨，跪地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

哈斯走上前，一把扶起二人，朗声道：“什么微臣不微臣！我们同属一个氏族，共有一脉祖先，是兄弟，不必行此虚礼。”

班都儿却正色道：“太子殿下，这可不能是虚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规矩不可废，否则天理纲常怎能长存？”

哈斯大笑，举起桌上的酒壶为二人斟满两杯马奶酒：“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我们且当一回兄兄弟弟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再多言，举杯一饮而尽。三人敞开肚子吃肉喝酒，言谈甚欢。

饮至兴处，哈斯突然说道：“兀鲁思，听闻你父王辖地白莲教猖獗，难以根除，确有此事？”

兀鲁思听罢，脸色一沉，叹道：“我父王太过仁慈，总想着拉拢招安那些反贼。可这些人，顽劣成性，实在是难以改造。我虽敬重父王，却实在无法理解。”

哈斯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西宁王眼光独到，非我辈后生所能轻易评价。但就我看来，苏赫皇叔若能入朝为相，定能让天下大安。兀鲁思，你身为苏赫王之子，定承袭了他一身的智慧与气度。”

说罢，哈斯举起酒杯，朗声道：“来！我敬二位一杯！”

兀鲁思与班都儿被太子的真诚所感动，纷纷举杯还敬。

酒过三巡，哈斯忽然说道：“兀鲁思、班都儿，若我蒙古国的勇士都如你二人这般真诚骁勇，举国上下，还有什么不能平定的事？今日我哈斯愿与二位兄弟结为安达，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兀鲁思与班都儿慌忙举起酒杯，齐声道：“求之不得！”

三人推杯换盏，兴致愈高，哈斯提议以年岁长幼排定安达次序。班都儿年纪最长，兀鲁思居中，哈斯最为年少。但因哈斯身为太子，二人执意让其为大哥。哈斯却摇头拒绝，连连说道：“既为兄弟，地位不必挂怀。以权为尊，何来安达之义？我绝不能为！”推辞再三，最终三人以班都儿为兄，兀鲁思为弟，哈斯为三弟，正式结为安达。

酒酣耳热，哈斯举杯道：“今日结义，得二位兄弟为安达，此生无憾！”班都儿与兀鲁思齐声应和：“从此同生共死，荣辱与共！”三人一饮而尽，热血豪情在酒意中尽显无遗。

夜风清凉，哈斯兴致勃发，提议道：“我等安达岂能困于帐中，不如策马草原，与我们的父辈一样，畅游天地间！”

三人哈哈大笑，各自牵出骏马，跃身而上，一声长啸，便如离弦之箭，朝无尽的草原飞驰而去。月色皎洁，天地寥廓，三匹骏马并肩而行，马蹄声如鼓点，碾碎了沉寂的夜。

奔行数里，极目远眺，皓月如轮，自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月光洒在三人身上，犹如披了一层银纱，将脚下的草原照得如梦似幻。哈斯勒马而停，回头望向二人，笑道：“二位安达，你们可知，这草原上的月亮，是天下最古老的月亮！”

班都儿仰头哈哈大笑，策马绕了两圈，大声道：“草原上的汉子，是天下最英勇的汉子！草原上的姑娘，是天下最坚韧的姑娘！”

兀鲁思拍掌赞道：“草原的血脉，当世代如此！”

三人并骑齐驱，欢笑声在草原上回荡。忽然，马蹄急响，兀鲁思座下骏马一声嘶鸣，前蹄踩空，生生摔倒，将兀鲁思掀飞下马。

班都儿与哈斯见状，皆勒马停下。班都儿哈哈大笑道：“骑马冠军，今日竟也技艺不精！”

谁知兀鲁思竟一动不动，二人这才惊觉不妙，急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查看。只见兀鲁思面色惨白，竟然晕了过去。班都儿脸色骤变，扶起兀鲁思，大声道：“快回营地！”

二人连忙背着兀鲁思赶回帐篷，将其安置在床榻上。班都儿立刻唤来镇北王麾下最好的军医，急声说道：“快看看，他究竟如何了！”

消息传开，帐外人声嘈杂。兀鲁思的妹妹阿依娜闻讯赶到，掀开帘幕便冲了进来。见兀鲁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她眼泪首掉，怒气冲冲，一把掐住班都儿的手臂，哭喊道：“哥哥！你为何不好好看着他！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饶你！”

班都儿被掐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痛意，低声说道：“阿依娜！太子在此，你不得失礼！”

阿依娜听罢，只得松手，仍旧不住啜泣，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昏迷的兀鲁思。

幸得军医医术高明，不多时，兀鲁思悠悠醒转。他睁开眼，见帐中灯火通明，目光所及处，竟是泪流满面的阿依娜。兀鲁思一愣，脸颊顿时涨红，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

班都儿见状，忍不住笑道：“骑马冠军今日真是丢尽了颜面！阿依娜，你若早知他技艺如此，怕是不会如此伤心了吧？”

哈斯也大笑着附和：“说得不错，兀鲁思，你倒是该好好谢谢阿依娜的担心！”

阿依娜面颊微红，却又狠狠瞪了班都儿一眼：“哥哥，你还笑话他！”

帐中笑声顿时回荡，连兀鲁思也不由羞涩一笑，低声道：“今日多谢二位安达相救，阿依娜……也多谢你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