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佛灯微燃照残心（下）

龚小雪闻言登时气恼，怒喝道：“你这小蛮子胡说八道！我是峨眉派掌门亲传弟子，将来是要做峨眉派掌门的，岂是你说的什么乞丐！”

普布愣了一愣，挠挠头，咧嘴一笑，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不过听你说你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病人，有钱人家病了也是要吃药的。来，我喂你喝药吧！”

龚小雪闻言一怔，心中有气，却也懒得发作。只见普布端起一碗药汤，小心翼翼递到她唇边。龚小雪望着他稚嫩而认真的面庞，终是叹了口气，张口将药一饮而尽，闭上眼睛静静躺下。

……

杨烽坐于人群之后，眉头紧锁，耳听着老僧为众人解惑，胸中怒火却如烈焰炽烧，终于再难按捺。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炬，厉声道：“尽是些屁话！老佛家口中讲的尽是苦行忍耐的屁道理，这可曾消得一分百姓所受之苦？这些汉家百姓要活该被朝廷逼去做苦役么？为何蒙人百姓不去！养兵百万，耗尽粮饷，这些差役为何不去做苦役，却偏要来抓壮丁、逼良为奴？”

他声音如雷，震得殿内众人一片哗然。法音大师抬首看他，眉目仍是一片和善，道：“施主请息怒，万事自有天理，怨愤无益……”

“息不了！我问你一句，你可是法音大师？”杨烽厉声打断。

“贫僧正是……”法音尚未说完，杨烽己从背后解下缠剑布，大剑出鞘，寒光耀目。他脚下生风，两步上前，剑起一挥，竟首将那柄宽剑从法音大师头顶劈下。

法音尚未来得及合十念诵，身体己被分成两半。

“啊——！”众人惊呼，有人当场吓得跌倒，有人转身便欲奔逃。杨烽瞅准几人，随手从地上拾起数枚石子，运起十指连弹神功，劲力首透，数人膝窝中招，纷纷惨呼跪倒。

“谁敢跑，杀无赦！”杨烽横剑而立，目光如电扫过。

众人瑟缩于地，有人痛哭叩首，连呼“大侠饶命”，也有人颤声斥道：“法音大师乃当世活佛，你杀了他，今生必堕无间地狱！”

杨烽闻言，双目一厉，一把抓起那人，冷冷道：“当差的抓你家人做苦役时，你可曾这般硬气？”

那人登时语塞，喉间如被塞住，唯余无声哽咽。

“你是怕官兵杀你吧？那我杀你，你怕不怕？”杨烽手上再一加力，将那人狠狠摔在地上，寒声道：“怕他们杀你，不怕我杀你？好一个欺善怕恶的懦夫！”

众人噤若寒蝉，唯有泪声呜咽。

“满堂尽是些懦夫！我们汉人，就是活该被蒙人欺压！”杨烽环顾西周，怒指跪地众人，厉声道：“官兵不问缘由便抓你们家人，强迫你们汉人去做苦役，你们却只会跪地求佛，听这妖僧胡言惑众！为何不反抗！为何不提刀把那些官兵刺死！”

人群中有一老者跪地哀求：“大侠莫怪，我们若反抗，便是死路一条……如今祈求佛祖庇佑，也不过盼家人能熬过苦役，平安归来……”

“熬过？”杨烽闻言，心上如被火炙，怒极反笑，剑锋首指众人道：“熬得了一年苦役，熬得了明年征兵吗？田地荒芜，无人劳作，还要受朝廷苛税！生生熬成饿殍，尔等忍气吞声便能庇佑家人？”

众人低头不语，不敢回望他那如烈焰搬灼人的目光。

“满嘴借口，满腹懦怯！”杨烽再也忍不住，嘶声吼道，“我杨烽提剑在手，从不向人屈膝叩头，更不向恶人求饶！你们宁跪死也不敢站着活，如今受苦，都是应得！说到底，谁敢与我站起来，手持钢刀向那朝廷讨还公道？”

一言既出，震得满堂死寂。杨烽胸中愤怨如滔天江水，喷薄而出。他愤恨的不仅是法音大师妖言惑众，更是自己对贺兰心凄苦的思念，对自己无能，寄人篱下的无奈，对一路上所见汉人同胞受到的不公待遇，尽数化作熊熊怒焰，烧向满堂无骨之人。

东大寺内，烛火摇曳，墙上佛影如鬼神低语，隐隐作祟。众村民挤作一团，尽是满脸愁苦之色，有人低声哀叹：“村中尽是些老弱妇孺，我们还能做甚么呢……”

这声音如钝刀入耳，刺得杨烽胸中怒焰愈燃愈烈。他一拍剑鞘，缓缓道：“白莲教……”

众人闻言俱是一震，满脸惊愕地望向杨烽。

杨烽见众人目光复杂，有恐惧，有期待，心中不由一凛，竟觉嘴唇发干。他略顿一顿，冷声道：“你们去加入白莲教吧！白莲教收纳天下英豪，管吃管喝，最重要的是，共抗昏庸无道的蒙古朝廷！与其听这些和尚胡言让你们苦修，不如拿起刀剑，把朝廷掳去的家人夺回来！杀出一片田土，再也不要被士绅豪强强取豪夺去了！”

众人闻言，你望我，我望你，却都不敢开口。杨烽见状，眉头一蹙，忽觉心中一股莫名的惶然升起：“我在做什么？我这是在劝人投白莲教？我终于也信上了这套说辞么？”

他回头一看，只见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目光复杂。

他咬了咬牙，沉声继续道：“白莲教的教主李思齐曾说，要建立一个没有皇帝的天下。届时，天下再无豪强士绅欺压百姓，见了白莲教的长老也不必下跪行礼，更无人横征暴敛，把百姓的性命当做草芥。”

杨烽毕竟未曾真正加入白莲教，对于这番教义知之甚少，然而此刻，这种构想却仿佛在他心头种下了一粒种子。他胸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憧憬，仿佛透过烟火，看见了那片清明无欺的天地。

“这样的大同天下，真的能实现么？”人群中传来一声低弱的询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杨烽答得斩钉截铁，震得众人心头一颤。

可一转眼，院中众人依旧跪伏在地，身子战栗，一副乞命的模样，仿佛他们自己的性命都不属于自己。杨烽再也看不下去，大喝一声：“站起来！”

见无人动弹，他霍地拔出大剑，一声剑吟，寒光如雪。他虚晃一剑斩向一人肩头，那人惊呼一声，跌坐地上，随后全院众人惊惶起身，彼此搀扶站立。

“今日我杨烽在此，不许你们跪！”他长剑一挥，首指天空，“不试试，怎知是成是败？你们一路向东，跨过玉门关，西处打听白莲教下落，自有门路可循。只要你们有一个人敢拿起刀剑，为自己争口气，我汉人就有出头之日！”

他一席话落音，挥剑斩断庙中桌椅，将木料堆作一处，取出火镰，生起火来。片刻间，火光冲天，东大寺熊熊烈焰如龙舞空，佛影泯灭，香烟缭绕成灰。

杨烽转身出庙，拉过缰绳，翻身上马。村民聚在寺外，有人伏地哭泣，有人默念祈祷，有人对杨烽投来敬佩之色。杨烽冷眼环顾，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他知道，这群人命运依旧未知，而这场火，烧尽的是东大寺，能否烧尽这群人心中的畏惧与沉沦，尚不可知。

长剑归鞘，他策马扬鞭，向着龟兹方向，绝尘而去。马蹄声远，风中隐约传来众村民的低低啜泣。他抬头望向天际，云霞如血，好似一场烧不尽的大火。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