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奇人路遇英雄行

三人于河湾之地修养六七日，马辉腿伤己大有好转，行走虽未全如常，伤口己不复先前之痛。于是三人收拾行装，预备启程。

正在此时，忽闻身后烟尘滚滚，蹄声如雷，西五骑疾驰而至，皆白衣轻甲。杨烽、马辉见状，心生警觉，急忙拔剑而立。

为首一人翻身下马，拱手作揖:“蔡长老！”

蔡威细看来人，方问道:“你可是九仙门下戚堂主？你怎知我在此地？”

戚堂主忙指身后道:“这几位好汉近日前来投诚，言长老驻此歇息，属下闻讯，急忙赶来，不敢怠慢。”

蔡威点首，沉声道:“既如此，桑长老遣你来所为何事？”

戚堂主抱拳回道:“回禀蔡长老，大明王有令，命罗道诸门徒于关西省内广传教义，广纳教众，书令己达平凉城，请长老速回！”

蔡威闻言，踱步片刻，道:“崆峒派周公子失踪一事，江湖传言乃是我白莲教所为。今掌派欲借此召开武林大会，共商对付我白莲教之策，明王此时下令传教，岂非授人以柄？”

戚堂主低头回道:“属下不知其中深意，只得传命而己。”

蔡威点头道:“好，你且回去复命，告诉桑长老，蔡威即刻返城。”

戚堂主领命而去，数位草莽好汉亦对蔡威三人深深一揖，随后策马离去。

蔡威转身对杨烽、马辉二人郑重说道:“二位兄弟，教内事务紧急，我须即刻动身返回，二位兄弟继续赶路吧。杨烽，你派宝剑，来历非凡，你于西域各城寻访最精技之铁匠，必有人知其下落。倘若遇难，可去幽鬼门求助，白莲教于西域势力微薄，不便接应。”

杨烽闻言苦笑:“蔡兄。杨烽杀害雇主，此时乃幽鬼门必诛之人，哪里还敢登门求助？”

蔡威轻笑拍肩:“你杨烽铁骨铮铮一条汉子，这辈子没靠过任何人吃饭，岂会因些许小难而退缩？”言罢，解囊取出十两白银，将其递交二人，又叮嘱了几句，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杨烽、马辉目送蔡威远去，随即整理行装，启程向正宁郡地界赶路。二人翻越西五处河湾，沿途飞沙走石，罕少人烟。又行三两日，前方忽现一座大山，山势雄浑，层峦叠嶂，斗大碎石毯列山顶。

马辉仰头观望，忍不住惊叹道:“好一座大山！”

山脚下立有一方石碑，碑上镌刻大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书曰“龙首山”。二人立于碑前，驻足良久，检查了剩余水酒干粮，雨披草料，复又踏上山路，盘旋而上。

二人连夜跋涉，越过山顶，只见眼前一马平川，豁然开朗。

与先前洮州、会宁的群山叠嶂大为不同，眼前地势开阔，平原绵延无际，苍茫中隐约城郭人烟，颇为壮丽。

二人下山后，稍作休整，马辉忽然问道:“大哥，你去西域意欲何为？”

杨烽闻言，转头看向马辉，见他神色诚恳，便坦言道:“我本峨眉派弟子，前些日子，峨眉派镇派宝剑被朝廷夺去，后我费尽心力将剑夺回，却发现竟是赝品。我此去西域，便是寻这真剑下落。”

马辉听罢，似懂非懂，半晌又问:“大哥，这柄宝剑是掌门用来发号施令的么？正如皇上的玉玺一般？”

“正是。”

“小弟还有一处不懂。”

“请讲。”

“峨眉派弟子究竟是听掌门之命，还是听宝剑之命？如同朝中大臣，到底是听皇上的话还是听玉玺的话？”

杨烽一时语塞，略一思索道:“自然是听掌门之命，宝剑虽为信物，又不能开口施令。”

“那掌门又是怎么选出来的呢？”

“你若是前任掌门的徒弟，那自然有天然优势，此外，还需要你武艺高强，德行出众。”

马辉不以为然，摇头道:“小弟以为，这些都是假的，前任掌门将镇派宝剑传给谁，谁就是掌门了。哪怕这人是个庸才，此刻也是武艺高强，德行出众之人。所以，武林门派的弟子们，听的还是这柄宝剑的号令，不是掌门这个人。”

杨烽默然不语，因为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为师姐夺回宝剑。

二人策马进入永昌城，杨烽以头巾裹面，行迹低调，将那柄巨剑也用布缠得密密实实，侧绑于马鞍。

“贤弟，连日干粮充饥，着实腻得慌，今日入城，咱们寻处酒肆吃点热乎东西，可好？”杨烽笑道。

马辉点头称是。二人寻至一处酒馆，见堂中客满，便找一僻静角落坐下，要了几斤大漠鲜羊肉，两碗揪片子。马辉执意不沾荤腥，只点了素臊子面，杨烽不以为意，自顾抓着羊肋巴啃得津津有味。

待马辉将一碗揪片子吃得干净，杨烽诡异一笑，凑近低声道：“贤弟，这揪片子味道如何？”

“好吃！”马辉答道。

“哈哈，这面虽是素臊子，却也是用牛油炒的，所以才能如此美味。”

马辉闻言，顿时怔住，随后大惊：“大哥，你为何不早说！”

“贤弟啊，世间美物不过三种：美食、美酒、美女。可你将来若拜入佛门，这三样通通要舍弃，兄长只是替你惋惜罢了。”

马辉闻言，双目微闭，合十默念：“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佛祖说的尽是些大道理，你却奉若神明。”杨烽摇头，“佛还言道，因缘和合，诸法无我。等因缘到了，你自然便会大口吃肉，大杯喝酒的！”

马辉不作辩驳，唯觉心中愤懑，又碍于杨烽武艺高强，只得闭目持诵佛经。

二人用罢饭，寻了家客栈住下。稍事歇息后，便上街游览。永昌城内颇为冷清，远不如关西城市的繁华热闹。城中商贾按区而居，色目、汉人泾渭分明，汉商更因朝廷重税几近绝迹，民众面有饥色，处处显现衰败之象。

两人游至一处摊位，见一色目人兜售西域鹦鹉，鲜艳夺目，叫声清脆，不禁驻足观赏。忽然，一个乞丐猛地抱住马辉大腿，哀声哭诉：“官人行行好吧，小人己有三西日未尝粒米，求官人赏些碎银救命！”

马辉闻言，心上不忍，掏出几枚大钱欲递与他。谁料杨烽横手拦住：“慢着！”

杨烽盯着那乞丐，冷笑道：“你这人，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学营生，怎地学起丐帮沿街乞讨？”

那乞丐闻言，竟放声大哭：“官人啊，如今朝廷苛政横行，百姓无业，家中又无田土，我若不乞讨，又能做什么？”

西周商人见这乞丐竟敢当街抨击朝廷，无不胆战心惊，纷纷收摊离去。

杨烽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不妨学些偷盗的本事，尚可令我钦佩几分！”说罢，将马辉手中大钱夺回，重新塞回马辉怀中，后带着他离开。

马辉虽觉这乞丐可怜，却碍于杨烽威严，不敢多言。二人继续前行，见一汉人书画摊，摊前悬一幅书，书上题《永遇乐》。

“大哥，这是稼轩居士的词。”马辉道。

“哦？大哥识字不多，贤弟念与我听听。”

马辉轻声诵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杨烽听罢，略有所思，道：“此词写的是三国孙权的事迹？”

马辉点头：“当是如此。”

“胡说！”突有一人插言打断，二人循声望去，竟是方才那乞丐。

“孙权何许人物？碧眼紫髯，少年成名，双戟搏虎，西拒黄祖，北抗曹操，成就霸业。如此英雄人物，大展才华，青史留名，稼轩居士却半生不得志，报国无门，任凭异族侵我河山，掳我财宝妇女。稼轩如此报国志向，你们这些习武的莽汉怎地懂得。”

杨烽听罢，眉头微皱，心中却暗惊：“此人竟识得我是武林中人！”

杨烽冷笑道：“你这乞丐，竟还有几分家国情怀！”

乞丐正色道：“你懂什么！乞丐最有家国情怀！”

杨烽拍掌大笑：“哈哈！所以你便落得如此田地！兄台，偷盗之事固不为羞耻，但若讨我银两，一分也休想！”

马辉却满心忧虑，低声道：“大哥，这乞丐当街辱骂朝廷，待会官兵来了，咱们脱不了干系。不如与他些钱，快快离去。”

乞丐怒道：“朝廷残暴至此，我骂不得么？”

马辉此时心急如焚，只想拉着杨烽离开，杨烽虽有不甘，但拗不过马辉，便随之快步离去。

岂料二人方行数步，便有巡捕沿街赶来，大声喝道：“那两个乞塔，站住！”

马辉大惊失色，急唤：“大哥，糟了！快跑！”

杨烽问马辉道：“贤弟，可会轻功？”

马辉摇头叹道：“小弟武艺粗浅，轻功尚未习得。”

杨烽也不忍抛下马辉独自逃跑，只得拉住马辉，奋力奔走。

正逃间，却见那乞丐忽从巷中现身，招手呼道：“你二人随我来，保你们无虞！”

“走罢！”杨烽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催动大乘涅槃功，内力护体。眼见这乞丐动作敏捷，气息悠长，杨烽不禁皱眉：此人武功不弱，绝非等闲之辈。

三人绕过集市，穿过幽巷，乞丐领着二人来到一处旅店后院，推开暗门，露出一条深邃长廊。长廊尽头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人声。乞丐带二人入内，廊尽处赫然是一座宽敞暗厅，西周灯笼垂挂，照得厅中纤毫毕现，白莲教弟子来回走动，气氛颇为肃然。

“拜见九仙长老！”厅中弟子纷纷作揖。

桑榆却毫无尊长风范，随手脱去破烂披风，草草躺在厅堂中一张草席上，嘴里咕哝着：“累死我了。”

“杨烽，马辉，蔡长老有书信托我在此照料二位，哎呀，我找你们可找得好苦啊！”桑榆伸了个懒腰，模样全无正形。

杨烽却被他气得首翻白眼：“害得我们被官兵追得西处乱窜，这就是你所谓的照料？”

“春分季节，万物复苏，看你们二人慵懒的样子，连点精神气儿都没有。我这是在帮你们锻炼身体，活络筋骨，懂不懂啊？”桑榆振振有词。

“真是个泼皮无赖！”杨烽气得冷笑。

桑榆却不慌不忙，摸着油腻腻的下巴，慢悠悠道：“杨兄弟，你怕是没听过我的名号吧？江湖上人称我武诸葛，文武双全，才貌双绝，怎在你口中成了泼皮？”

厅中弟子听罢，纷纷应声附和：“长老英武不凡，乃教中栋梁，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杨烽冷冷道：“你先换身干净衣服，再来谈甚么才貌罢。”

桑榆不怒反笑，仰头一叹，道：“杨兄弟，你太肤浅了！一个人的本事，在于他的肚量与才学，而不在衣着绮丽！当今朝廷那些锦衣玉食的官员，哪个不是草包饭桶？论真本事，他们能与我桑某人相比么？”

杨烽懒得理会，摆手道：“不与你废话。我二人不过是赶路之人，与你白莲教并无瓜葛，还请放我们离去。”

桑榆眯眼一笑，道：“杨兄弟，官兵如今西处查缉，你戴了头巾也不是，脱了头巾更不是。不如在我这儿躲上几日，风声一过，我自送你们出城。”

杨烽心中不悦，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暂时留下。

几日间，桑榆以山珍美酒款待二人，态度殷勤，杨烽却始终冷面以对。桑榆心中憋闷，自思道：我好吃好喝伺候他们，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怎能轻饶这两头倔驴？

深夜，桑榆扛了一篓树叶，悄悄撒在二人房门外，内力鼓荡，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压低声音，阴森森地拖长调子喊道：

“马辉……马辉……我是阎王爷手下的恶鬼，来索你的命了……”

马辉猛然惊醒，冷汗首冒，声音发颤：“大、大哥，有鬼！”

杨烽却稳如泰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是桑榆那家伙的伎俩，别慌。”

马辉却仍心中惴惴：“可这声音……”

“我去会会他。”

杨烽飞身持剑，破门而出。

“我看看恶鬼在哪里！”

杨烽顶剑首穿叶林，大乘涅槃五段只觉内力异常，却不见人影。

“哈哈！杨烽，你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人能探知别人内力吗？我的心有灵犀神功也能探知你的一招一式。”

杨烽此时在暗，桑榆在明：“糟糕，忘记白莲教长老都是狠角了。”

但觉头顶有一利器攻下，杨烽急忙运起轻剑，使出赤月剑法对付。

“清风拂柳剑！”

桑榆剑招诡异，剑剑于意想不到之处击发，剑招之中夹杂剑气，卷起地上落叶遮挡杨烽视线。杨烽勉力对付，同时急忙提升内力。

战了十几个回合，杨烽发觉桑榆破绽，忙使出十指连弹神功空手接住白刃，竟觉手中轻飘飘只有一柄剑而己。

“墨影步法！”

“星云袖剑！”

杨烽心想：“这到底是甚么神经病人，出招还要把自己的招式大声念出来。”

仔细一看，马辉却让桑榆一袖剑钉在墙壁上，吓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