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逃命

姜小满的软缎靴碾过树林里的湿泥，鞋底打滑时溅起浑浊水花，右臂刀伤随着动作再度撕裂，月白窄袖上缠枝莲纹浸透暗红。她咬牙撞开荆棘丛生的野蔷薇，碎花瓣混着血珠滚落脚边，终于在狂奔一个时辰后寻到藤蔓遮掩的山洞。

"你沈家的银子当真烫手。"她扯下染血的棉布裙摆，"刺啦"一声撕裂，"早知该让老夫人多备两件粗布衫——这轻飘飘的料子，挡刀还不如麻袋！"

沈明昭沉默片刻，忽而轻笑："若换成我，此刻早该晕厥了。你倒有闲心计较衣料。"

"猎户女儿命贱，晕了可就喂狼了。"姜小满咬紧布条勒住伤口，喉间溢出的闷哼惊飞洞外夜枭。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追兵的铁靴碾碎满地月光。

"那些黑衣人是冲着我来的！"沈明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到底碍着这些人什么了，你不过是扮作一个可能救治我的大夫，就被人花这么大手笔追杀！"

"这群人武艺不算顶尖，但是人太多了！"姜小满斜着眼冷笑，扯断布条的动作惊飞洞外夜枭，"看来贵女日子也不舒坦，琴棋书画绣绷子底下，还压着刀光剑影呢？"

"若生在寻常世家，自是学《女诫》习中馈，偏我祖父掌着北疆二十万玄甲军。"她忽地抬高声调，似要说服自己也说服对方："但祖母疼惜我是姑娘家，到底没让摸枪棒，现在想来着实有些后悔！"

"那两个侍卫应该回去报信了吧。"姜小满撩开洞前垂落的枯藤，远处梆子声穿透雨幕飘来。

"祖父的亲卫定比那些杂鱼快，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沈明昭自信的说道。

"酉时关城门，怕是来不及了。"姜小满截断她的话，染血指尖点向漆黑天际。

"只要祖父和顺天府刘大人报告京城有宵小公然杀人，必能打开城门！"沈明昭补充道，"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姜小满叹息道："这么说来，这些规矩都是用来束缚平民百姓的。

"所以不要再推拒我祖父祖母的好意了，以后我的祖父祖母，也是你的祖父祖母！"沈明昭劝说道。

"糟了！"姜小满突然撑壁起身，惊散洞外栖息的萤火虫："爹见我酉时不归，怕要举着火把满山寻人！"

沈明昭安慰道："放心吧，这些事情祖父都会安排好的。"

紫檀木轮椅的扶手上，镇北侯沈毅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黑色的血管在松弛的皮肤下突突跳动。

当沈忠带着满身尘土跪报姜小满遇刺的消息时，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仿佛受伤的猛兽："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爷..." 沈忠的声音发颤，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护送姜姑娘的侍卫传回消息，今日马车出城不过三里路，就有二十来个黑衣人现身追杀姜姑娘，姜姑娘身中一剑逃进了城西密林，追上去的黑衣人还有七八人。侍卫和马夫都身受重伤，请的路人递的消息。

"啪！"镇北侯一掌拍在轮椅旁的花梨木小几上，半盏未凉的参茶应声碎裂，瓷片溅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里血丝暴起："好得很！好得很！连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都不放过！这是不要了我镇北侯府的命不罢休啊？"

轮椅的榆木扶手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簌簌落在月白锦袍上。沈侯爷猛地转动轮椅，雕花轮轴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弧线："沈忠！"

"老奴在！"

"立刻备马！不，备我的轻便马车！" 镇北侯抓起搭在膝头的玄色披风，枯瘦的手指因急切而有些发抖，"点齐府中三十名带刀护卫，随我出城！顺天府那边，派快马去报，就说有人当街行刺朝廷命官... 不，就说刺杀侯府贵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再遣人去青石巷，告诉姜老头实情，但只说姑娘遇袭迷路，切勿提 ' 刺杀 ' 二字，免得那老汉急出好歹。另外，府中今夜守卫加强，各院门加派十字弩手，擅入者格杀勿论！"

"是！" 沈忠领命欲退，却被镇北侯叫住。

"等等..." 老人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 "棠" 字的青铜令牌，"拿这个去西跨院，让 ' 黑风 ' 的人也动起来，沿密林中的溪流搜寻，务必在子时前找到人！"

沈忠接过令牌时，触到镇北侯掌心的冰凉 —— 那是常年卧病的寒气，此刻却混着惊人的怒意。他不敢多言，躬身退下时，正撞见老夫人由两个丫鬟搀扶着，颤巍巍地从游廊赶来。

"老爷！" 老夫人鬓边的银簪随着急促的步伐晃动，锦帕绞得变了形，"我听说小满出事了？怎么好好的就遭了刺杀？"

镇北侯转动轮椅面对她，素来威严的面容此刻写满疲惫与惊怒："夫人，看来是冲着昭儿来的。那些人听说昭儿的病有救，便对装扮成大夫的姜姑娘下手..." 他猛地捶了一下轮椅扶手，"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都能引来杀身之祸，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老夫人扑到轮椅旁，抓住丈夫的手："那小满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

"进了密林，暂时不知死活。" 镇北侯的声音艰涩，"夫人放心，我亲自去寻。你在府中坐镇，守好咱们沈家的门楣。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踏出内院半步！"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丝楠木的小匣，塞到老夫人手中："匣里是宫里赏的软甲，你贴身穿着。沈忠会留二十名府兵在垂花门内，有事立刻敲云板。"

老夫人捏着冰凉的木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老爷你也要当心... 你这身子..."

"无妨！" 镇北侯打断她，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决绝的血色，"就算是爬，我也要把姜姑娘从林子里找出来！她若有半分差池，我沈照棠如何面对还在守卫边疆的儿子！"

说罢，他猛地转动轮椅，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如一面战旗。门外，三十名铁甲护卫己牵马等候，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远处更夫敲起的梆子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侯府中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当镇北侯的轻便马车驶出角门时，车帘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他用帕子掩住口，指缝间渗出的几点猩红，在月白锦帕上开出触目惊心的花。但那双望向城西密林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比夜色更炽烈的火焰，谁敢阻碍他沈照棠救孙女儿，他便要谁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