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暗流汹涌

井边的欢呼声像炸开的爆竹，从东头传到西头。

二牛脱了沾泥的短打，光膀子用铜盆接水往天上泼，水珠落下来砸在阿秀刚晾的药草上，被她抄起药杵作势要打；张师傅蹲在新砌的石槽前，用粗糙的指腹着水流冲过的痕迹，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水珠子——这是他带着三个木匠熬了半宿，用拆庙门的木料搭起的分水渠。

苏蓼站在人群外围，怀里的布包烫得厉害。

老院工临终前塞给她的野菊干还裹在布里，此刻竟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她望着二牛溅起的水花里，那抹若有若无的蓝光，想起阿秀白天捏着玻璃试管说“灵脉尘”时发颤的尾音，又想起昨夜野菜田里，所有荠菜的叶尖都凝着同样的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看她。

“蓼姐！”三娃子举着半块烤红薯跑过来，红薯皮烤得焦脆，“张叔说等水窖蓄满，要煮野菜粥！我偷留了块红薯，给你尝尝甜不甜。”苏蓼蹲下身，接过红薯时触到孩子冻得通红的手指。

三娃子娘上个月染了热症走的，这孩子总爱往她身边凑。

她掰下小块红薯塞进他嘴里，看他眯着眼睛首吸溜凉气，心里却泛着苦——若这水真有问题，最先遭殃的就是这些没防备的孩子。

日头西沉时，她找了个由头支开阿秀：“你去药房把剩下的试剂收收，夜里可能要用。”小姑娘应了一声，发辫上的蓝布飘带扫过她手背，倒比井里的水还凉。

等营火渐次熄灭，苏蓼摸黑绕到井边，怀里的布包烫得她心口发疼。

井栏上还沾着白天的水痕，在月光下泛着青。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耳后突然炸开嗡鸣——像是无数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话，又像是风穿过竹筒的呜咽。

水面荡开涟漪，她的倒影碎成一片，再聚起来时，竟看见一条暗河在水下蜿蜒，河底铺着青黑色的石砖，尽头是座被藤蔓缠绕的石拱，而石拱下，有团庞大的阴影正缓缓蠕动。

“苏蓼！”

她惊得缩回手，水溅在布包上，野菊干的苦香混着铁锈味窜进鼻腔。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月白外袍被夜风吹得翻卷，手里捧着本泛黄的绢帛书。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又扫过水面：“你刚才……”

“我看见地下有条河。”苏蓼抹了把脸，布包的烫意顺着掌心往胳膊窜，“连接着浮岛，还有……”她顿了顿，“有东西在底下。”

顾云策的喉结动了动，将绢帛摊开在井栏上。

月光照在绢帛的朱笔批注上，“灵音柱”三个篆字刺得人眼睛发疼：“我查了青蚨阁的阵法图，灵音柱不是用来记灵脉的，是用来控灵脉的。有人早把柱子打进地脉里，先抽干水逼得流民自乱，再放水解围——他们要的是……”他突然闭了嘴，指节捏得发白。

“要我们信任这水。”苏蓼替他说完，布包里的野菊干突然“咔”地响了一声，像是有片花瓣裂开了。

井边的草窠里传来响动，阿秀举着盏小油灯钻出来，发梢还沾着药房的药粉：“我按你说的记了灵脉尘浓度，从卯时到亥时，每隔两个时辰涨一分，又跌一分。”她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上面画满歪歪扭扭的线，“算下来，七日为一个周期，后日丑时应该是顶峰。”苏蓼捏着纸团，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陈公公的咳嗽声突然从井后传来，他举着个铜灯，灯罩上沾着新鲜的泥：“小女娃们凑什么热闹？”他用铜灯照着井壁，青苔剥落处露出半行刻字，“归元者启”西个字被水冲得发淡，“我比对过《山蔬谱》的序，‘归元’是百蔬归本的意思……”他突然抬头看她，“菜灵宿主，该是你。”

夜更深了。

张师傅带着工匠们还在修水窖，夯土的号子声远远传来。

苏蓼摸着井壁的刻字，能感觉到指尖下有细微的震动，像脉搏，又像某种蛰伏的呼吸。

阿秀打着哈欠回药房了，陈公公抱着《宫中器物录》嘀咕着回屋，顾云策站在她身侧，始终没再说话。

首到营火只剩几点火星，顾云策突然说：“去浮岛那天，我在废墟里也见过这样的刻字。”他的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他们留下线索，又设下陷阱，不会平白让我们找到答案。”苏蓼望着水面，月亮的倒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远处的野菜田里，荠菜叶尖的蓝光比白天更亮了，像无数盏小灯在摇晃。

她正想说话，顾云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凉得惊人，顺着她的血脉往骨头里钻。

“有人。”他说。

苏蓼屏住呼吸。

风停了，营外的树林里传来枝叶摩擦的声响，像有人在慢慢转身。

等她眯起眼望去，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顾云策松开手，望着水面喃喃：“如果他们己经知道……”话音未落，井里突然翻起一串水泡。

苏蓼的布包“啪”地裂开道缝，一片干黄的野菊瓣飘出来，轻轻落在水面上。

月光下，那花瓣竟慢慢舒展，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枚蛇纹——和白天从井里捞出来的残片，严丝合缝。

后半夜起了雾。

苏蓼裹紧外衣往回走，路过水窖时，听见张师傅打着呼噜的声音从草棚里传出来。

她摸了摸布包里的野菊瓣，突然想起陈公公说的“归元者启”。

风卷着雾扑在脸上，她听见远处井边传来“叮咚”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沉进了水里。

清晨的雾还没散透，三娃子的尖叫就炸响在营地里。

苏蓼从草席上弹起来，抓着布包往井边跑——井栏边围了一圈人，张师傅的声音带着颤：“水……水浑了。”她挤进去，看见井里的水不再清冽，泛着浑浊的灰黄，水面漂着些深绿色的絮状物，像腐烂的水草。

阿秀蹲在井边，用树枝挑起一团絮状物，脸色煞白：“这是……灵脉尘凝结的。”

苏蓼望着浑浊的井水，布包里的野菊瓣突然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抬头看向营地外的树林，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风，是影子，像蛇，又像藤蔓，正缓缓朝这边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