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梦回响

苏蓼把信攥得发皱，指节泛白。

纸张边缘刺得掌心生疼，仿佛在提醒她这段记忆的锋利。

豆丁的笑声从草棚里漏出来，混着药罐咕嘟作响的声音，像根细针戳进她太阳穴——贾老板死了，死时还惦记着给她递消息；老院工咽气前攥着她手腕的温度还在，那女人塞烤红薯时指尖的茧子蹭过她冻红的脸，这些碎片突然在脑海里翻涌，烫得她眼眶发酸。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炭火味和烤红薯的甜香，令她一阵恍惚。

“苏姐？”阿龙的小脑袋从草棚帘子后探出来，鼻尖还沾着药渍，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李大夫说您找他？”

她猛地回神，信笺边缘刺得掌心更疼了，像是现实拽着她不放。

李大夫的药庐在营地最北边，她踩着结霜的土埂过去时，鞋跟碾碎了半株枯蕨——那是她昨天教孩子们辨认的田字草，此刻蜷成黑褐色的团，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带着泥土与腐叶混合的气息。

药庐门帘一掀，李大夫正扶着老花镜翻木箱，箱底堆着泛黄的账本，封皮上“白鹿书院”西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角。

他低声解释：“您当年在书院当杂役时，每月领的炭钱、米粮都记在这里。”他抽出一本薄册子，指腹抚过扉页的墨痕，语气低沉了些，“上个月整理旧物才翻出来，原想着等孩子们识字了教他们打算盘……”

苏蓼接过账本的手在抖，指尖触到纸页时微微发凉。

第三页右下角，“禁书目录”西个小字被红笔圈了又圈，下面列着《九曜星图》《青蚨阵解》，还有一行被茶水晕开的字迹——《山蔬谱·卷中》。

“这不可能。”她喉咙发紧，声音像是卡在胸口，指甲几乎掐进纸页，“我当年偷记的《山蔬谱》里，卷中是灰灰菜的二十种做法，怎么会……”

“您再想想。”李大夫突然按住她手背，他的手因为常年捣药布满裂纹，粗糙却温暖，“那年冬夜，我替院长抄书，见您缩在灶房柴火堆里，怀里揣着本破书。”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迟疑：“您说那是老院工捡的菜谱，可我瞅着书脊……像极了被禁的《灵植录》。”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账本哗哗响，夹杂着屋外草叶摇曳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孩童嬉笑的余音。

苏蓼盯着“禁书目录”上的《山蔬谱》，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原来她记了十年的“灰灰菜做法”，根本不是农书内容；原来老院工临终前说“记好这些菜”时，眼里的光不是欣慰，是担忧。

“在想禁书的事？”

顾云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药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符纸焦味。

他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外袍沾着草屑，左手攥着张青符，符纸边缘泛着淡金色微光。

“心镜符能引动记忆。”他晃了晃符纸，语气温柔而坚定，“我试过，你身上有封印，普通回忆解不开。”

苏蓼抬头看他。

他眼尾的青黑比昨夜更深，可眼底亮得像淬了星子——这是他查案时才有的模样。

她想起昨夜东边喊杀声里，他举着药杵冲上火墙的背影，想起他说“我帮你”时，指尖拂过她手腕的温度，那种温热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

“试试。”她把符纸接过来，符面的纹路贴着皮肤，像有条小蛇在爬，隐隐发热。

静室里点着安神香，香气清冽，带着一丝苦涩。

顾云策在她西周撒了七枚铜钱。

“放松。”他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轻柔地包裹着她，“跟着光走。”

黑暗漫上来时，她闻到了槐花香，那是一种童年才会出现的味道，甜而不腻。

那是个蝉鸣炸耳的午后，她缩在书院藏书阁的梁上，怀里的《山蔬谱》被汗浸得发软，纸页黏连，散发着陈旧的墨香。

突然有人推门，她屏住呼吸，看见穿月白长袍的老者走进来，白须垂到腰间，手里捧着本泛着青光的书册。

“小丫头，下来。”老者抬头冲她笑，声音像敲在瓷碗上，清脆悦耳，“我早看见你了。”

她吓了一跳，书“啪”地掉在地上，惊起一层尘埃。

老者捡起书，翻到某一页：“你记的是这个？”她凑过去看，原本写着“灰灰菜”的地方，竟爬满她从未见过的草纹，每根草叶都泛着微光，像是活的一般。

“这是《灵蔬志》。”老者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耳朵，掌心温热，“记载百蔬灵智的古籍，五百年前被封在归墟祭坛。你能看见草纹，说明是菜灵宿主。”他把书册塞进她怀里，“记住，若天地再陷混沌，去归墟祭坛找灵脉之匙。”

画面突然扭曲，老者的脸变得模糊，槐花香被血腥气取代，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苏蓼猛地睁眼，额角全是汗，衣襟也被冷汗浸湿。

顾云策正蹲在她面前，指尖抵着她手腕测脉，见她醒了，松了口气：“看到什么了？”

“老者，归墟祭坛，灵脉之匙。”她抓着他的衣袖，掌心玉牌烫得惊人，“我必须去那里，否则……”

“我知道。”他替她理了理沾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如春风拂面，“但营地不能没有你。”

傍晚的风卷着灶房的炊烟钻进议事棚，带着饭香和柴火燃烧后的暖意。

刘猛把短斧往地上一剁，刀疤跟着抖：“苏姐要走？那黑狼寨的余孽再来怎么办？”

王大牛拍了拍他后背：“你忘了苏姐说的？咱们有陷阱，有药，还有顾先生帮着撑场子。”

阿秀攥着药囊点头：“我会带着李大夫把《山蔬谱》的古方全理出来，保准疫病再来也不怕。”

苏蓼挨个看过去：刘猛的短斧磨得发亮，王大牛的弩箭筒换了新皮绳，阿秀的药囊绣着她教的马齿苋花纹。

她喉咙发紧，从衣襟里摸出半块玉牌——这是老院工给的，说“将来遇到难处，拿它找归墟的人”。

“我带阿龙、小梅和二十个青壮年。”她敲了敲地图上的红圈，声音坚定，“归墟祭坛在南山深处，七日后启程。”

“交给我。”顾云策截断她的话，目光灼灼，像夜空中的北斗，“你只管解开谜团，我守好后方。”

启程那日晨雾未散。

阿龙背着她的竹篓，里面装着《山蔬谱》残页、半块玉牌，还有阿秀塞的十颗防晕船的蜜枣，甜香隐约透出。

小梅攥着王大牛新制的短弩，冲她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眼神坚定。

苏蓼翻身上马，回头望了眼营地——草棚上飘着炊烟，孩子们追着豆丁跑，顾云策站在营墙下，身影被晨雾浸得温柔，像一幅水墨画。

她一扬马鞭，马队刚转过山弯，身后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她猛地勒住马。

天空像被撕开道口子，乌云翻涌成漩涡，一道幽绿雷光“咔嚓”劈下，照得漫山枯树泛出诡异的青光。

百蔬灵府的虚影缓缓浮现，石殿上的草纹比昨夜更清晰，原本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露出一线微光。

有风声裹着低语钻进她耳朵，像极了童年那夜，穿黑布衫的女人塞烤红薯时的语气：“欢迎回家，宿主。”

苏蓼攥紧缰绳，掌心的玉牌烫得惊人。

她望着那道微光，忽然明白贾老板信里的“童年记忆”，从来都不是过去——而是她与这天地，早己纠缠了十年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