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疫病突袭

阿秀的喊声像根细针，首接扎进苏蓼的太阳穴，尖锐而刺痛。

她刚要问“怎么了”，就见那七八个妇人跌跌撞撞扑过来，怀里的孩子像被抽了筋骨的布偶，小脑袋歪在肩头，嘴角挂着白沫子，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己飘出躯壳。

“苏姐！”阿秀攥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后半夜开始的，先是东头张婶家小豆子，接着二柱、巧儿……现在医部草棚里躺了十三个，还有三个在抽，止都止不住！”

晨雾漫过脚面，湿冷如蛇信舔舐着踝骨，带着泥土与腐叶的气息渗入衣袜。

苏蓼突然闻到一股甜腥气——和昨夜那封信上的梅花印，和马二妮鞋底的红泥，像被同根线串起来了。

她低头看怀里的信，火漆印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纹，像道血痕，暗红中泛着一丝焦黑。

纸页边缘微微卷起，指尖时有细微的沙沙声。

“走。”她甩开阿秀的手，却反手握住对方发抖的手腕，“带我去医部。”

医部草棚的竹帘被掀开时，苏蓼的后颈先撞上一股湿热的霉味，混着药渣与汗液的气味，像是从腐烂的旧书页里翻出来的。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连呼吸都变得黏稠。

草席上横七竖八躺着孩子，有的攥着母亲的衣角抽搐，咯咯作响；有的首挺挺僵着，只有眼珠子还在乱转，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哭声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张婶的小豆子正咬着自己的手背，齿印里渗出血珠，却疼得连哭都发不出声，嘴里只是不断溢出泡沫状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蓝灰色，散发出类似铁锈混合青苔的怪异气息。

“李大夫！”阿秀喊了声。

白胡子老医正蹲在地上，枯瘦的手指搭在个女孩腕上，指尖微微颤抖。

听见声音，他缓缓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脉乱如麻，像被千万根细针搅着。”他掀开女孩眼皮，瞳孔散得只剩针尖大，“我给灌了蓝根汤，压不住。”

苏蓼蹲下来，小豆子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指甲抠进她掌心，那温度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

她想起七岁那年，饥荒里也见过这样的烧法——当时她娘就是这样攥着她的手，烧了三天三夜，最后攥得越来越松，松得像片秋天的叶子，再也没能醒来。

“阿秀。”她声音发哑，“把所有患病孩子的母亲都叫出去，只留照顾的人。医部封锁，没我点头，谁都不许进。”

“苏姐？”阿秀愣住。

“防传染。”苏蓼摸出腰间的铜哨，金属冰冷贴着手心，“但更防……投毒。”她扫了眼草棚角落的陶瓮，瓮口残留着些许菜粥的残渣，散发着一丝异样的酸臭，像是隔夜的鱼腥混着陈年的霉斑。

李大夫的手猛地一抖：“你是说……”

“小豆子今早喝了什么？”苏蓼转向张婶。

张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就喝了半块烤薯干，还有……还有灶上温的菜粥。”

“菜粥是哪个灶煮的？”

“西头大灶，昨儿后晌熬的，放了夜。”

苏蓼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西头大灶是流民里新来的赵婶管的，前天她还说要“感谢苏姑娘救了我们”，递了碗热汤。

“王大牛！”她冲外头喊。

草帘“唰”地被掀开，王大牛扛着猎叉挤进来，后颈还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巡逻岗跑过来的。

“带三个人去西头大灶，把剩的菜粥全封了，连锅带瓮抬来。再带五个人去查水源，井边、河边，尤其注意最近两天谁靠近过。”苏蓼顿了顿，“还有，把赵婶请过来，我有话问。”

王大牛的猎叉在地上磕出火星：“得嘞！”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苏丫头放心，我让刘猛跟着，那小子手快，跑毒贩子跟撵兔子似的。”

草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云策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露水，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青铜针盒，盒子表面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透出寒光。

空气中顿时多了一丝金属与灵力交织的清冽。

他扫了眼满地孩子，喉结动了动：“我在医部外感应到灵脉紊乱，是……”

“可能是毒。”苏蓼指向小豆子，“李大夫说像毒藤孢，但更狠。”

顾云策蹲下来，从针盒里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银针刚碰到小豆子的手腕，突然“嗡”地震颤起来，针尖泛出幽蓝的光。

他瞳孔骤缩：“灵锁花。”

“灵锁花？”李大夫凑过来，“那东西长在食人藤老巢附近，花汁带毒，我在《山蔬谱》残卷里见过——但单独的灵锁花毒没这么猛。”

“不是单独的。”顾云策的指尖泛青，显然用了力，“这针能探灵气，你看。”他转动银针，蓝光里浮起几缕暗红，“毒藤孢的腐气，加上灵锁花的蚀骨毒，还有……”他突然抬头看向苏蓼，“像有人把几种毒按方子配好了，专挑孩子下。”

苏蓼的太阳穴突突跳。

她想起昨夜马二妮鞋底的红泥——食人藤老巢的泥滩，可不就长灵锁花？

“阿龙！”她喊。

“哎！”扎着羊角辫的小少年从草帘缝里钻进来，脸上还沾着锅灰，鼻尖蹭着油星子，“苏姐我在！”

“带小梅去查这三天进营地的外来人，重点是昨天傍晚后出现的。”苏蓼摸出一块碎银塞给他，银子冰凉滑腻，“买糖人也行，套话也行，总之给我问清楚——有没有人跟黑狼寨的周老三打过照面。”

阿龙把碎银塞进裤兜，眼睛亮得像星星：“得令！我这就去找小梅姐，她藏在柴房的短刀可利了，吓唬人可管用！”

“慢着。”顾云策突然扯住苏蓼的衣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那封信……归墟祭坛。灵锁花是封灵阵的镇灵草，有人故意用它破阵，可能和书院有关。”

苏蓼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仿佛有冰凉的虫子爬过皮肤。

她想起老院工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山蔬谱》是护命书，也是招祸书”，原来祸根在这儿。

“各部主事，来议事棚！”她拔高声音，震得草棚顶的草屑簌簌落，“战部加岗，医部戒严，厨房换三拨人守着。李大夫和顾先生配解毒剂，阿秀记好每个孩子的症状变化——”她扫过满地烧得迷糊的小身子，声音软了一瞬，“要快。”

日头偏西时，阿龙浑身是泥地冲进议事棚。

他怀里揣着半块烤馍，边啃边说：“苏姐！西头破庙的老乞丐说，昨儿后半夜看见个瘦子在厨房转悠，穿黑布衫，右耳缺了块——跟马二妮说的周老三一模一样！”

苏蓼猛地站起来，腰间的铜哨“当”地撞在桌角，金属的撞击声在屋内回荡。

她想起马二妮被带走时哭嚎：“周老三说只要我偷到书，就给我娘治腿！”原来治腿是假，投毒是真。

“顾先生。”她转身，“解毒剂有谱了吗？”

顾云策正把碾碎的灵锁花瓣往药罐里倒，指尖还沾着暗紫色的汁，散发出苦涩的清香，“按《山蔬谱》里的‘醒神方’，加了紫苏和葛花，应该能压毒素扩散。”他抬头，眼尾泛着青，“但得快，晚了……”

他没说完，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

“哨岗急报！”守东门的二壮撞开棚门，脸上沾着草叶，喘息中带着焦灼，“东边山谷火光冲天，像有百来号人举着火把，正往咱这儿奔！”

苏蓼的手按在腰间的铜哨上。

夜风卷进来，吹得烛火摇晃，照见顾云策手里的药罐，照见阿龙怀里的半块烤馍，照见议事棚外医部草棚的影子——像头蹲在暗处的野兽，正缓缓张开嘴。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黑狼寨的周老三，白鹿书院的信，归墟祭坛的约，还有这突然的火光……原来疫病只是前菜，真正的刀子，才刚要捅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