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谁来当家

雪后的营地像被揉皱的灰布，灰暗的色调映入眼帘，篝火堆里的木柴噼啪炸响，那声音清脆而热烈，火星子窜上半空又落进积雪，在人群头顶织出细碎的金网，丝丝热气带着烟火味轻拂过众人脸颊。

刘猛的牛皮靴最先踹响了石墩，那沉闷的声响仿佛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

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把锈迹斑斑的刀柄拍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震得台边的陶碗跳了两跳，“苏阿姐救过咱们所有人！

上个月暴雨冲垮西坡，是她带着挖野荠菜；前儿黑狼带人抢粮，是她用冻硬的土块砸中那混球膝盖——我刘猛第一个说，这头领非她莫属！”

人群里炸开一片哄笑，几个汉子跟着跺脚起哄，那嘈杂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王大牛蹲在火边拨弄猎刀，刀鞘上的狼皮补丁被烤得滋滋冒油，那股焦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猛子说得对！

上回进林子采松针，要不是苏丫头记着《山蔬谱》里‘地榆根配松脂能防瘴’，咱这会儿早躺倒一半了。”他突然扯着嗓子喊：“阿秀，把你那药罐子举起来！”

扎着麻花辫的阿秀挤到台前，粗布裙角沾着草药汁的绿渍，那鲜艳的绿色格外引人注目。

她举起个黑陶药罐，罐口飘出的苦香混着焦糊的烤红薯味，钻进众人的鼻腔。

“这是苏阿姐教的，用荠菜根熬的止血汤！

前天三娃被食人藤划了道口子，喝了三碗就结痂了——”她掀开罐盖，里面褐色的药汁正咕嘟冒泡，那冒泡的声音仿佛是生命的赞歌。

“要没她记的那些谱子，咱们拿啥救伤病？”

伤病区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那声音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几个裹着破棉被的老人撑着木棍站起来，有个缺了门牙的老汉颤巍巍喊：“苏丫头给我喂过榆树皮糊糊，比我亲闺女还贴心！”

但就在这时，人群后排传来一声干咳。

穿靛青粗布衫的周老丈拄着枣木拐杖挤进来，雪水顺着杖头滴在他磨破的鞋尖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救过命是一码事，当不当得好家是另一码事。”他浑浊的眼珠扫过苏蓼发顶的粗布巾，“咱们这百来号人，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是过家家。

苏丫头才二十出头，又在书院当过杂役......”苏蓼听着周老丈的话，心里一阵矛盾与紧张，她既感激周老丈平时对营地的贡献，又深知自己必须坚定地表明当家的决心。

“当过杂役咋了？”王大牛把猎刀往地上一插，冻土“咔”地裂开道缝，那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对质疑的回应。

“杂役咋了？

要不是她在书院偷记那些野菜谱子，咱们早饿死了！”

周老丈的胡子抖了抖：“我不是说她不好。

只是这营地里还有张铁匠、李货郎这些老兄弟，不如咱们几个商量着来，总比一个人说了算强。”随着争议的白热化，篝火燃烧得更旺，火焰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雪花飘落得更急，打在众人身上，带来丝丝寒意。

议论声像滚水般漫开。

苏蓼站在台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那是前儿夜里她用旧布补的，针脚歪歪扭扭。

她望着周老丈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上个月这老头发高热说胡话，是她把捣碎的蒲公英敷在他额头上。

“周伯。”她开口时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子投进池塘，涟漪层层荡开。

人群渐渐静了，只听见篝火里木柴断裂的轻响。

苏蓼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展开时露出半本泛黄的账本。

纸页边缘有被虫蛀的小孔，墨迹却清晰：“这是我在白鹿书院当杂役时记的。”她翻到某一页，指尖停在“二月三，采荠菜三十斤，分与厨下”的批注上，“书院里的先生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我虽没治过国，可这三年记的菜蔬、分的粮米，倒比谁都清楚。”

她转头看向人群后方：“张大爷，上个月您被食人藤缠住，是我用马齿苋汁给您解的毒对吧？”

靠在草垛上的白发老者猛地首起腰：“对！

那藤子的毒又痒又肿，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厉害的......是苏丫头蹲在我跟前，用石头砸烂马齿苋，一把一把敷在我腿上，说这草能拔毒。”他撩起裤管，小腿上淡粉色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您瞧，要不是她，我这条腿早烂没了！”

周老丈的拐杖尖在雪地上划出深痕。

他张了张嘴，忽然听见营门方向传来骚动。

王大牛的大嗓门炸响：“都让开！

老子逮着条漏网的！”

几个汉子押着个血污满面的男人挤进来。

那男人脸上的血污触目惊心，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那男人左肩插着支断箭，意识模糊地呻吟，怀里掉出个油布包——展开是半封密信，墨迹被血浸透了大半，却能看清关键句：“苏蓼己死，速引变异兽群......”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到了苏蓼身边。

他指尖捏着信角，月光从他背后的雪地上漫过来，照得他眼尾的淡青更明显：“这字迹......”他抬眼看向苏蓼，“和前日那枚铜符上的刻痕，出自同一人之手。”

营地里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布幔上的轻响。

苏蓼望着那封染血的信，喉结动了动——她想起昨夜狗剩说黑狼允诺五斗米时的眼神，想起顾云策翻出铜符时苍白的脸。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在和一群乌合之众斗，是有人在暗处，把他们当棋子拨弄。

“周伯。”她转向仍皱着眉的老者，声音比篝火更烫，“您怕我年纪轻压不住阵，怕我独裁。

可要是我不当这个头，黑狼的刀会砍过来，变异兽的爪子会抓过来，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她攥紧手里的账本，指节发白，“他们会把咱们当蝼蚁踩死。”

她深吸一口气，雪粒子灌进鼻腔，带来丝丝凉意。

“我当这个头领，但只掌个决断权。

往后营里分五部——刘猛带战部巡哨守夜，阿秀管医部救死扶伤，王大牛领粮部找粮晒粮，张铁匠的工部修棚造器，再挑几个机灵的组成探部，专门打听外头动静。”她扫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周老丈脸上，“各部头领每月聚一次，商量着办事。

您看这样，成吗？”

周老丈的拐杖尖慢慢垂下来。

他盯着苏蓼眼里跳动的火光，忽然笑了：“成。

丫头，我这把老骨头，就信你这回。”

掌声像春雷般炸响。

有人往火里添了根粗木柴，火星子“轰”地窜上半空，把苏蓼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又长又稳。

深夜的营帐里，油灯芯结了朵灯花，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散发出淡淡的温暖。

苏蓼把最后半块烤红薯推给顾云策，自己翻看着从黑狼那里缴来的密信。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仓促间写就，却在边角处有个极小的符号——和铜符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给。”她突然从衣襟里摸出张纸条，纸页边缘还带着毛边，“我记起《山蔬谱》里还有段批注。”

顾云策接过纸条，借着灯光念出声：“灵归元脉者，百蔬生智；菜启天门时，天地重光。”他的指尖微微发抖，“原来《山蔬谱》......”

“是钥匙。”苏蓼替他说完，“那天你说铜符上的阵语，我就想起这几句。

小时候饿极了啃书皮，倒把这些稀奇句子记得牢。”她望着帐篷外的雪地，月光把积雪照得发亮，“顾先生，你说这天地异变，真是因为封灵阵？”

顾云策还没答话，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巡哨的小顺子掀开帐帘，冻得通红的鼻尖挂着冰碴，一股冷空气随着他涌入帐内。

“苏头领！

南坡方向......有动静！”他喘得厉害，“探部的人回来说，好多变异兽往咱们这儿来，比上回见的还多......像是有人赶着它们！”

苏蓼猛地站起来，帐钩“当啷”撞在木桩上。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粗布斗篷，转头对顾云策笑：“正好试试新立的五部。

刘猛的战部该巡哨了，阿秀的医部准备药，王大牛的粮部把存粮转移......”

话音未落，营地里己响起急促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