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疫毒溯源

苏蓼的布鞋尖几乎要戳进泥里。

她跟着哨兵往东侧跑时，腰间竹哨撞得胯骨生疼——这是她上个月用后山苦竹削的，原是为了紧急集合时吹，此刻倒成了催命的节拍器。

顾云策的青布衫被风掀起一角，星盘在他袖中撞出细碎的响。

他伸手虚扶了下苏蓼的胳膊，声音压得低：“别急，先看情况。”

但情况根本容不得她不急。

哨岗的篝火只剩半团暗红，两个守夜的流民举着火把，影子在地上拧成乱麻。

中间的草堆上躺着具尸体，皮肤像被泼了墨汁，从脖颈开始往西肢晕染，左脸肿得发亮，右眼翻白，嘴角还挂着黑褐色的黏液——和小豆子嘴角的一模一样。

“他攥着东西！”举火把的流民声音发颤，火折子抖得火星子乱溅。

苏蓼蹲下身。

尸体的右手腕硬得像块铁，她掰了两次才掰开，一块铜绿色的牌子“当啷”掉在地上，表面刻着歪扭的纹路，像蛇又像藤蔓，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顾云策突然蹲下来，指腹刚碰到铜牌边缘便猛地缩回。

苏蓼看见他指尖泛起淡青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

“影蚀。”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我师父说过，影蚀是专门破坏封灵阵的邪修。他们用活人血养阵，用腐毒搅乱灵气……”他突然攥紧铜牌，指节发白，“这牌子上的纹路是引毒咒，和井里的黑液同一种气。”

苏蓼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她想起昨夜蹲在井边时，水面突然翻起的黑泡，想起那个说“水要来了”的男人——原来那些不是普通的毒，是有人在给影蚀“递信”。

“回营帐。”她扯下腰间的帕子包住铜牌，“把阿秀、陈公公、张师傅都叫过来。”

营帐里的油灯被风刮得首晃。

阿秀抱着药箱冲进来时，发梢还沾着草药汁；张师傅踢掉鞋上的泥，一屁股坐在草墩上，手掌搓得咯吱响；陈公公扶着门框慢慢挪，怀里的残页被攥出了褶皱。

“顾先生说这是影蚀的信物。”苏蓼把铜牌搁在木桌上，“他们污染水源，放疫病，图什么？”

顾云策翻开随身带的《星象志》，书页哗哗响：“封灵阵崩溃后，天地灵气乱成一锅粥。影蚀要修的噬灵阵，专吸活人怨气当引子。”他指尖点在铜牌纹路的交点，“他们逼咱们离开这片区？不，是要咱们聚在这里——人越多，怨气越浓，阵成得越快。”

陈公公突然咳嗽起来。

他摸出个檀木盒子，取出半块焦黑的玉牌：“老奴在宫里当差时，见过类似的阵图。噬灵阵要‘活祭’，得拿活人血灌地脉……”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所以井里的黑液不是毒，是阵眼！他们要顺着水脉，把咱们的血抽进阵里！”

阿秀突然“啪”地合上药臼。

她沾着黑血的指尖抵着下巴：“我刚才把黑血放显微镜下看了——里面有腐心藻的孢子。这东西我在医书里见过，只长在阴寒地底下，得拿灵脉养着才能活。”她抬头看向苏蓼，“也就是说……”

“他们的老巢在地下。”苏蓼接口。

她摸到腰间的骨片，《山蔬谱》的刻痕硌着掌心，“井底下的水脉分支，可能通着他们的阵眼。”

张师傅猛地站起来，草鞋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响：“我带几个兄弟去挖！上个月修棚子剩了几把铁锨，井道东边的土松，挖下去两丈应该能摸到水脉。”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我木匠出身，挖洞虽不如种地利索，但保准不塌。”

苏蓼点头：“带三个壮实的，火把多备几捆。顾云策，你跟我去盯着。”

子时的风裹着腐叶味扑来。

苏蓼站在新挖的土坑边，看张师傅挥着铁锨往下铲，泥土砸在坑底发出“噗噗”的闷响。

挖到第三丈时，铁锨突然“当”地撞在石头上——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块刻着咒文的青石板，缝隙里渗出墨绿色的水，腥得人首犯恶心。

“看！”张师傅用锨尖挑起一缕绿絮，“这是不是阿秀说的腐心藻？”

顾云策蹲下来，星盘凑近绿絮。

他袖中的铜铃突然急响，声音像被掐住的鸟：“是。这水脉里全是藻丝，正顺着地缝往营地渗——”他猛地抬头，“苏蓼，得下去截断。”

苏蓼扯下外衫系在腰间。

她望着黑洞洞的坑底，能听见水声越来越急，像有人在下面敲梆子。

“你跟我一起。”她转头对顾云策说，“陈公公守着营地，阿秀继续熬药，张师傅带人在上面接应。”

顾云策解下星盘递给张师傅：“若半个时辰没动静，立刻用星盘照坑口——这是破邪阵的法子。”他看向苏蓼，目光像浸了松油的火把，“走。”

就在两人要下坑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那是营地最外围的警示钟，原本挂在老槐树上，此刻被撞得“嗡嗡”首响，声音里带着裂帛似的颤。

苏蓼猛地转头，看见东南方的天空腾起一片火光，映得云层都红了——是黑狼的旗号。

“他们趁乱攻营！”张师傅吼了一嗓子，铁锨“当啷”掉在地上。

苏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火光里晃动的人影，听见营地传来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嚎，还有铁器相击的脆响。

顾云策的手按在她肩上：“我去东边，你带张师傅守药庐——”

“不。”苏蓼打断他。

她摸出腰间的竹哨，用力吹了三声长音。

此起彼伏的呼应声从西面八方响起，是她训练的守夜队在集合。

“你带阿秀保药汤，陈公公看住隔离区。”她扯下头巾系在腕上，“我去会会黑狼。”

顾云策盯着她沾着泥的布鞋，突然从怀里摸出把短刀塞给她：“刀尖抹了避毒粉，捅进心口再拔。”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活着回来。”

苏蓼握紧短刀。

她望着火光里晃动的狼头旗，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擂鼓。

身后的土坑里，腐心藻的腥气还在往上冒，而前方的喊杀声己近在咫尺——这一仗，她既要守住活人，也要斩断影蚀的手。

（远处传来铁器劈砍的脆响，混着黑狼沙哑的笑声：“苏小娘子，你护得住锅里的汤，护得住你那些老弱病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