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央宫夜宴

元光西年的冬至夜宴，未央宫前殿的金箔地砖被椒泥熏得温热。十八尊青铜兽首炉吞吐着南海龙涎香，霍去病蹲在朱雀纹漆柱后头，正用银匕首戳食案下的烤鹿腿——方才他带着阿黄溜进庖厨时，这腿肉还挂在梁上滴油。

"祖宗！那是给南越使臣的贡品！"宦官苏文的尖叫惊得编钟乐师错了拍。霍去病叼着鹿腿翻过屏风，腰间玉带钩刮断了乐伎的琴弦，十二枚编钟骨碌碌滚向主座，惊得淮南王刘安把酒樽扣在了江都王刘非的蟒纹深衣上。

"好个猢狲献瑞！"刘彻拍案大笑，冠冕的十二旒玉串晃出残影。卫子夫忙将侄儿拽到御前，金步摇上的东珠正撞在他额角："还不快给诸位叔伯赔礼..."

"赔什么礼？"霍去病舔着指间油花，腕间玛瑙链在宫灯下泛着血光，"淮南王叔的《鸿烈》抄本还压着我阿娘的妆奁呢。"满座哄笑中，刘安手中的犀角箸咔嚓折断——半月前他确实借走卫少儿的檀木匣垫竹简。

丝竹声再起时，百戏班子的侏儒顶着三丈高的盘鼓舞进场。霍去病盘腿坐在卫青案前，正用鱼刺在漆案上画漠北地形图，忽听刘彻笑道："去病儿，给诸位展示下李将军亲授的流星箭？"

殿内霎时寂静。霍去病抬头看见十八路诸侯王戏谑的眼神，南越使臣腰间的毒蝮刀，还有韩嫣捧来的鎏金画弓——弓弣处雕着交颈鸳鸯，分明是闺阁玩物。

"臣的箭..."孩童突然站起，发间粘着的鹿肉渣掉进淮南王酒樽，"只射匈奴。"

玉卮坠地的脆响惊醒了檐角的白颈鸦。刘非的嗤笑混在鸦鸣里格外刺耳："乳臭未干谈什么匈奴？怕是连祁连山往哪开都不..."

"嗖！"

玛瑙链红光暴涨间，霍去病抄起卫青案上的象牙箸甩出。箸尖穿透三重鲛绡帐，将殿外槐树上栖息的夜枭钉在树干。那枭鸟爪间还抓着半只灰鼠，鼠尾系着节匈奴样式的皮绳。

"彩！"公孙敖拍案而起，羊羹泼了邻座满头。刘彻着腰间睚眦玉佩，忽然解下掷给霍去病："若你能射中玉佩第三鳞..."

话未说完，孩童己张弓搭箭。画弓在他手中如满月，箭镞却对准了殿外星空。弓弦震响时，十八盏宫灯齐暗，待烛火复明，那箭竟穿透三重雕窗，将百步外值夜郎官的铜盔红缨钉在宫墙——郎官头顶的鸱吻正朝着北方。

李广的狂笑震落梁上积尘："好小子！这手'北斗指路'老夫都没教过！"老将军的蒲扇大手拍得霍去病一个踉跄，险些栽进正在表演"鱼龙曼延"的彩帐里。帐中喷出的焰火点燃了楚王刘戊的胡须，惹得舞姬们踩着珍珠绣鞋西处扑火。

宴酣时，霍去病溜到殿角喂阿黄吃炙肉。忽见南越使臣的侍从往酒壶中抖入青粉，他抄起银匕正要示警，却被韩嫣按住："小祖宗，那是醒酒的槟榔末..."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马匹嘶鸣。匈奴质子於单的随从突然暴起，弯刀劈向刘彻的瞬间，霍去病反手甩出切肉的银匕。匕首贯穿刺客手腕后钉入蟠龙柱，刀柄上还粘着片炙金酥。

"护驾！"羽林卫涌来时，霍去病己踩着龟兹舞姬的鼓面跃上横梁。他扯下九枝连珠灯架当箭筒，倒挂金钩连发七箭，箭箭射断刺客的革带。最后一个匈奴人提着裤子栽进滚烫的鹿鼎时，孩童正用脚趾勾着卫子夫的披帛荡秋千。

刘彻抚掌大笑，腕间玉串将案几敲出裂痕："赏！把朕的'射蛟弓'取来！"宫人捧来的玄色铁弓足有半人高，弓身缠着逆鳞纹的蛟皮。霍去病接弓时突然踉跄，整个人被带得栽进淮南王怀里，顺手摸走了对方暗藏的淬毒匕首。

子夜散宴时，霍去病趴在卫青背上酣睡。月光穿过北阙，照见他掌心赤纹己蔓延成北斗七星。未央宫鸱吻上的白颈鸦突然齐鸣，惊醒了兰林殿里浅眠的卫少儿——她发现妆奁底层压着的犀角梳，不知何时裂成了七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