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林苑初遇

建元三年的秋狝来得比往年都早，上林苑的枫叶还未染红，三百虎贲郎己用朱砂在柞树上画出箭靶。七岁的霍去病趴在云杉枝桠间，嘴里嚼着酸浆果，看底下羽林卫往陷阱里撒盐——这是诱鹿的偏方，昨日他从太仆寺小吏那儿偷听来的。

"小兔崽子又溜了！"兰林殿宦官的尖嗓惊飞了树冠里的寒鸦。霍去病往掌心啐了口果渣，掏出卫青送的牛角弹弓。晨雾里，他腕间那串玛瑙链正泛着微光，惊得三丈外的母鹿突然竖起耳朵。

树下的阿黄突然龇牙低吼。霍去病转头看见个穿狐裘的胖公子，正用镶玉匕首削着树皮。那是宗正卿家的刘蟠，上月刚因抢霍去病的枣泥糕被弹弓打肿了手。

"野种也配来猎场？"刘蟠朝树干踹了一脚。霍去病感觉枝桠轻晃，突然松开双腿倒挂下来，倒垂的脸几乎贴上对方鼻尖："胖蝈蝈，你靴底沾着茅房青苔呢。"

刘蟠吓得跌坐在地，腰间玉佩在卵石上磕出裂痕。霍去病猿猴般翻回树杈时，远处传来号角声。十八面玄旗自南山道涌来，惊得鹿群从白桦林窜出，蹄声如闷雷滚过草甸。

"陛下至——"黄门令的尾音还在山谷回荡，霍去病己顺着藤蔓滑到地面。他猫腰钻进荆棘丛时，听见刘蟠带着哭腔喊："快抓住那猢狲！他惊了圣驾！"

鹿群正往沧池方向奔逃，汉武帝的紫檀御辇刚转过虎圈，突然被头戴珊瑚角的雄鹿拦了去路。那畜生前蹄扬起时，霍去病正从芦苇荡里钻出来，发间还粘着苍耳球。

"好畜生！"刘彻推开欲挡的韩嫣，抄起柘木弓搭上白羽箭。弓弦将满时，斜刺里突然飞出颗金丸，精准击中鹿角珊瑚枝。雄鹿吃痛偏头，皇帝的重箭擦着鹿耳钉入柏树，箭尾白翎簌簌急颤。

"何方竖子！"中郎将公孙贺的剑锋己抵住霍去病后颈。孩童却盯着惊走的鹿群跺脚："可惜了那对玉角！若射左眼入右眶，鹿血方能..."话未说完，整个人己被拎到御前。

刘彻眯眼打量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秋阳穿过枫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掌心的赤色弓纹正在渗血——方才翻越蒺藜丛时划破的。卫子夫的惊呼声从翟车传来："陛下恕罪！这是妾身侄儿..."

"哦？"皇帝突然轻笑，解下腰间玉佩掷给韩嫣，"取朕的彤弓来。"这张赤色画弓是祭天时用的礼器，檀木弓弣上嵌着北斗七星纹，寻常武士都拉不开满月。

霍去病接弓时踉跄了下。他踮脚将弓尾抵住岩石，双脚蹬着弓弝，竟用全身重量压弯了弓臂。羽林卫们憋笑的脸突然僵住——孩童染血的手指扣弦刹那，弓身北斗纹路次第亮起红光。

逃窜的鹿群己到三百步外。霍去病突然撒手放空弦，弓弦震响如龙吟。远处最后头的幼鹿应声栽倒，人们奔近查看，见那鹿耳后多了道血痕——竟是被气箭震碎了脑髓。

"彩！"刘彻击掌大笑，腕间十二旒玉串撞得叮当响。霍去病却揉着震裂的虎口嘀咕："比舅舅的六钧弓还差些..."话音未落，整个人己被举到銮驾金帐前。

当夜未央宫掌灯时分，少府监呈上鹿茸的血浸得绢帕发暗。霍去病跪坐在椒房殿地毯上，看卫子夫用金篦子给他挑刺。刘彻忽然将酒樽往案上一顿："此子当随侍驾前！"

"陛下不可！"卫青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甲胄未卸，显然是刚从细柳营赶来："去病顽劣，前日还烧了兰林殿半幅帷帐..."话没说完，霍去病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焦黑的蚂蚱："舅父看！火里蹦出来的金蝉！"

众人哄笑中，刘彻注意到孩童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珠，竟在玛瑙链上凝成个"霍"字。更漏声里，十八只白颈鸦在宫阙上空盘旋，为首的衔着片带箭痕的枫叶。

三日后，上林苑柏梁台上竖起金吾卫新制的箭靶。霍去病咬着饴糖拉空弓时，没留意到靶场阴影里跪着的刘蟠——宗正卿为子请罪的奏章，正被皇帝垫在箭垛下当衬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