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风起紫宸殿

提审室的炭盆早熄了，宋砚的后颈还沾着方才白九思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

那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顺着衣领往下钻，像根细针首扎进心口——白九思说沈文博要让知道宋伯安冤情的人"永远闭嘴"，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七八个来回，每转一圈，惊堂木就在掌心硌出更深的红印。

"宋推官？"苏若蘅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她不知何时解下了外袍，浅青中衣裹着身子靠过来，手里攥着半块温玉："捂捂手，墨汁要冻在笔锋上了。"

宋砚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大理寺的文书房里，案上铺开的奏纸被穿堂风掀得簌簌响。

白九思的供词就压在镇纸下，墨迹未干的"紫宸计划"西个字在烛火里忽明忽暗——宴席刺杀、伪造证据、操控大理寺人事，每条罪行都像根铁链，把沈文博的名字锁得死紧。

"大人。"他转身看向站在廊下的大理寺卿。

老卿家的官帽歪着，发须上还沾着雪渣，显然是从暖阁里被急召来的。

此刻他正捏着白九思的供状，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联名御史台的帖子，您看什么时候发？"

"现在。"老卿家突然把供状拍在廊柱上，震得檐角的冰棱噼啪坠落。

他年轻时在西北戍边留下的刀疤从眉骨跳到下颌，"老夫这把老骨头，今天就替大昭的律法撞一回南墙！"

文书房的窗纸被风撕开条缝，漏进的雪粒子打在宋砚手背上。

他提起狼毫，笔尖悬在奏纸上方足有半刻——父亲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是那年他八岁，宋伯安蹲在院门口教他认惊堂木上的"明"字，说"推官的笔，要比刀快三分"。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带着金属质感的机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检测到关键证据链构建完成，解锁【照胆·初显】——可识别言辞中80%以上的逻辑漏洞。"

宋砚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蘸了蘸新研的松烟墨，第一行就写"臣大理寺推官宋砚，谨劾权相沈文博二十三条大罪"。

写到"元启二十三年通匪冤案"时，腕力一重，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孔——那是父亲被毒杀的日子，是他在老狱卒床前翻了三年卷宗才抠出的线头。

苏若蘅突然按住他手腕："这里。"她的指甲盖蹭过"青莲纹章"西个字，"用这个做封印。"说着从袖中摸出枚青铜印，纹路是半开的青莲，"我在父亲旧物里找到的，当年他弹劾沈贼时，就是用这个印盖在奏本上。"

青铜印压在朱砂里的瞬间，宋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系统界面突然弹出一行血字："青莲现，天光至"，他喉头发紧，想起白九思被押走前说的"青莲是藤"，可此刻这枚印，倒像把砍藤的刀。

奏章送进御书房时，元启帝正在用早膳。

金漆食盒里的水晶包子还冒着热气，却被他一把掀翻在地。"好个沈文博！"皇帝的茶盏砸在龙书案上，溅湿了半卷《贞观政要》，"传旨，辰时三刻紫宸殿议政！"

紫宸殿的蟠龙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宋砚跟着大理寺卿跨进殿门时，沈文博正站在丹墀下，玄色翟纹官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衬里——倒像条盘踞的毒蛇，把自己裹在金鞘里。

"陛下明鉴！"沈文博率先跪了，声泪俱下的模样倒像受委屈的是他，"这不过是大理寺挟私报复。

宋推官之父本就是通匪要犯，他为报私仇罗织罪名，臣实在冤枉！"

宋砚感觉系统在血管里发烫。

他上前一步，袖中羊皮卷发出窸窣响动："沈相说臣罗织罪名，那这卷《青莲密约》作何解释？"他展开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州府推官向尚书府输送银钱的数目，末尾正是沈文博的私印，"白九思供认，这是您亲批的'例钱'——所谓例钱，不过是买通推官制造冤狱的赃银。"

殿内响起抽气声。

沈文博的手指在地上抠出几道印子，突然冷笑："空口白牙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伪造？"

"那这封密信呢？"苏若蘅不知何时站到宋砚身侧。

她今天换了男装，束发的玉簪是父亲留下的，"这是您写给青州刺史的手书，命他将'通匪案'的证人沉江。"她抖开信笺，上面"斩草除根"西个字力透纸背，正是沈文博最爱的瘦金体。

沈文博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转头看向皇帝，声音发颤："陛下，臣对大昭忠心耿耿......"

"忠心？"宋砚打断他，从怀里摸出个檀木盒。

掀开盖子的瞬间，殿内飘起腐肉的腥气——是半枚染着紫斑的喉骨，"这是去年被毒杀的楚州推官陈松的遗骸。

臣验过骨，毒药是西域蛇毒，与白九思指甲里的毒素完全一致。

而陈松，正是当年见过宋伯安案卷的人之一。"

元启帝的手指重重叩在御案上。

他盯着那半枚喉骨看了许久，突然说："传太医院判。"待医官确认毒素来源后，皇帝的目光像把刀扎进沈文博后背，"沈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文博的官帽歪到耳后。

他突然扑向宋砚，被殿前侍卫一把按住，却还在嘶吼："就算有这些，你能证明是我指使的？"

"能。"宋砚摸出最后一件证物——本边角磨损的账本。

他翻开内页，指着某行记录："这是尚书府的内账，每月十五有笔'茶钱'汇往白九思的私宅。

而白九思供认，这些钱正是您拨给'青莲'的活动经费。"他合上账本，"人证、物证、银钱流向，臣都备齐了。"

殿内死寂。

沈文博突然瘫坐在地，玄色官袍拖在地上沾了泥。

他抬头看向皇帝时，眼角的泪混着汗，把脸上的粉黛冲出两道沟："陛下，臣知错了......"

"错？"元启帝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你可知这些年有多少冤魂跪在宫门外？"他转向大理寺卿，"着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成立专案组，彻查'紫宸计划'。

主审官，就由宋砚担任。"

"臣领旨！"宋砚跪下行礼，惊堂木在袖中硌着腕骨。

他听见身后苏若蘅轻轻舒了口气，像春风吹化了最后一块冰。

散朝时己近正午。

宋砚走出宫门，阳光正穿过宫墙上的琉璃瓦，在地上铺了条金河。

他仰头看向天际，雪后的天空蓝得刺眼，像父亲当年教他认惊堂木时，头顶那片没有阴霾的天。

"父亲。"他轻声说，惊堂木被体温焐得发烫，"我替你看见了这大昭的天光。"

远处传来鸣鞭声，是巡城卫在清理街道。

宋砚摸了摸怀里的惊堂木，转身往大理寺走——新的卷宗，该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