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青莲引梦魇

晨光透过窗纸时，宋砚的指节还抵在《异闻录》的夹页上。

纸条边缘的墨晕被夜露洇开半分，像朵将谢未谢的青莲。

"该走了。"苏若蘅将包裹系紧，青布包袱里裹着那支黑羽箭。

她昨夜替他补了衫角的破洞，针脚细密得像爬满袖口的星子，"刘西十一说卯时三刻前到，他那间破屋子漏风，去晚了墨迹受潮，验不准。"

宋砚嗯了声，伸手去接包袱，指尖却先碰到她的手背。

两人都顿了顿——自县学同窗时起，她总爱用这样的温度递给他抄错的律条，如今这温度里多了层茧，是抄录卷宗磨的。

刘西十一的验墨铺子在西市最角落，门帘常年结着灰。

宋砚掀帘进去时，老学究正蹲在炭炉前吹火，铜壶里的水刚冒白汽。"来得巧。"刘西十一抹了把油光光的下巴，"前日刚得了块松烟墨，说是当年苏慎苏大人用的——"他突然住了嘴，目光扫过宋砚怀里的包裹。

箭杆搁在檀木案上时，刘西十一的指甲在箭尾刮了道白痕。"黑羽箭是军器监的制式，"他捏起纸条对着光，"墨色...等水开。"

铜壶"噗"地喷出热气。

刘西十一蘸了热水点在纸背，墨色渐渐晕开，露出底下极淡的暗纹——是朵半开的青莲，与箭尾的压痕重叠。"尚书府的文书专用墨，"他的喉结动了动，"去年秋闱舞弊案，我验过他们呈给皇上的卷子，墨里掺了龙脑香。"他凑近闻了闻，"这味儿，错不了。"

苏若蘅的手指扣紧了桌沿。

宋砚看见她腕间的银镯在抖，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当年抄家时藏在发鬓里带出来的。"他们在警告。"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茶盏上的雾气，"警告我们别碰青莲。"

"不是警告。"宋砚将箭杆重新裹好，布角擦过案头时带翻了个茶碗，"是示威。"他盯着刘西十一案头堆着的验墨记录，最上面一张写着"通判大人寿礼清单"——墨迹与纸条上的龙脑香如出一辙，"他们知道我们查到了，所以急着推我们走。"

苏若蘅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还留着昨夜磨墨的茧，硌得他生疼："那便顺他们的意。"她的眼睛亮得反常，"明日起你称病闭门，我在衙门放风说你查累了，要回乡下祭祖。

他们若真怕，定会有所动作。"

宋砚垂眸看她。

晨光从她发间漏下来，照见她耳后淡淡的青痕——是前日查西巷凶案时，被墙皮刮的。"好。"他说，"但你别单独行动。"

第二日卯初，宋砚的院子就挂上了"抱恙谢客"的木牌。

苏若蘅提着药罐进出时，故意让药香飘满整条巷子——其实罐里煮的是晒干的薄荷叶，清苦得能呛出眼泪。

而真正的宋砚坐在书房，闭着眼抵住案角。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检测到童谣碎片，是否启用「照胆」？」他咬着舌尖应了"是"，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那些被他记在草纸角落的童谣片段突然活过来，在眼前飘成一片黑雾。"青莲落，血满阶"的尾音被拉长，变成女人的呜咽；"星子坠，鬼敲门"的节奏慢下来，竟是更夫的梆子声。

黑雾里浮出一行字，墨迹未干般滴着水："青莲引梦魇，血染紫宸殿。"

"咚——"

敲门声惊得他撞翻了茶盏。

"宋推官？"外头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是李西十六，西市卖油的，求您救命！"

宋砚擦了擦额角的汗，开了门。

李西十六整个人缩成虾米，眼眶青得像被人打了十拳，手里攥着团发臭的破布——是他妻子的裹脚布，"我...我每晚都梦见着火的大殿，梁上挂着紫宸殿的匾，童谣声在头顶绕，绕得我想撞墙！"他突然抓住宋砚的袖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您是断案的，您知道的，那童谣不是真的，对吧？"

宋砚盯着他颤抖的睫毛。

李西十六的瞳孔散得厉害，眼白上爬着血丝，像是被人用银针挑过睡穴——这是《催眠要术》里写的，用迷香混着特定的童谣声，能让人把幻觉当真实。"你最近见过什么陌生人？"他问，"穿青衫的？

戴斗笠的？"

李西十六的喉结动了动。

他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个褪色的香袋——是他女儿绣的，"前日...前日有个卖糖人的，给了我块桂花糖。"他突然打了个寒颤，"糖纸...糖纸上有朵花，青颜色的。"

宋砚的手指在袖中蜷紧。

他想起西巷糖摊底下揭的青莲印子，想起陈西十七说的"袖口有青莲暗纹"。"去集市。"他对跟进来的苏若蘅说，"你装作信了童谣，说'紫宸殿要着火，是青莲招来的灾'。"

苏若蘅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她撩起裙角往外走，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晃了晃："要多大声？"

"让卖菜的听见，让挑水的听见，"宋砚摸出块碎银塞给她，"让所有爱传闲话的人都听见。"

两日后果然有了动静。

李西十六又来求"护身符"时，宋砚躲在门后。

他看见巷口的槐树下闪过道青影——是孙西十八，沈文博最得力的爪牙，上个月在城南杀人越货时，他在死者指甲里发现了这人的皮屑。

"李大哥。"孙西十八的声音甜得发腻，"我这有张平安符，是白云观的真人画的，专克梦魇。"他递出个黄纸包，宋砚看见他袖口闪过缕青纹——是青莲的瓣尖。

李西十六刚要接，宋砚的惊堂木"啪"地拍在门框上。

孙西十八的手猛地缩回去，转身就跑，却被早埋伏在墙后的公差按住。

他的青衫被扯得歪斜，露出腰间的短刀，刀鞘上也雕着朵青莲。

"沈文博给你多少钱？"宋砚把惊堂木搁在李西十六的香袋旁，"让你给人下迷香，编童谣，吓唬百姓？"

孙西十八咬着牙不说话，喉结却在动。

首到宋砚抽出他刀鞘里的绢帕——上面绣着"沈府"二字，他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你...你怎么..."

"你以为沈文博拿你当兄弟？"宋砚展开从刘西十一那儿拿来的名录，最末一页用青莲印盖着"孙西十八 死契"，"他早把你卖了，等事败了，你就是替罪羊。"

孙西十八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原来他嘴里咬着毒囊。"你以为你能阻止？"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紫宸殿的钟...己经敲响了..."

宋砚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看见孙西十八的手指在地上划了道青痕，像朵未开的青莲。

外头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次"咚"的一声格外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从紫宸殿的方向传来的。